因此馬克思緊扣的是無限性。這一意向強烈地透射在圍繞兩個尺度多角度使用的一係列全稱限定詞中:“任何”“處處”“全麵”“整個”……而根據概率論,“對世界有所主張的任何全稱陳述的概率等於零”參閱〔英〕A·F·查爾默斯《科學究竟是什麼?》,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27頁。。一種概率等於零的全稱陳述也許永遠不能成為現實,但正如歌德所睿智講出的,“十全十美是上天的尺度,而要達到十全十美的這種願望,則是人類的尺度”參閱《歌德的格言和感想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61頁。。
這種“十全十美”的無限性的人類尺度誠然是一種永恒的理想,但卻絕非虛妄之物,它作為人類有限曆史中實踐的無限指趨,在人類邁出自然界第一步的同時,已對象化為美的無限境界了。
但這裏含有比“審美起源於勞動”的流行理解更為深刻的東西。後一命題自普列漢諾夫以來,早已同第二國際其他理論一樣地被非主體性化了。它被說成是自然本體論中“意識反映存在”的美學表述:美被一個它之外的勞動所生成。
然而,當馬克思講美的規律時,不就是講勞動的人類學規律麼?他無疑是把美的勞動與人的勞動看作二而一的同一件事。
四、美是構成實踐無限性的功能一環
因此必須對以不同形式呈現為外在於人的本體繼續追問:如果說實踐的無限性投影為審美的無限境界,那麼,實踐和人的無限性又如何得以產生?
20世紀以來,哲學人類學不斷對體質(生物)人類學的科學成果進行本體論的思考:諸如人的幼態(neoteinic form)性,即與類人猿比較人在解剖學結構上的不成熟性,在哺乳類中人的與眾不同的漫長發育期,人在自然生理方麵顯而易見的軟弱性……被思辨為“未特定化”“不確定性”“不完備性”(格倫)“發育不全性”(波爾特曼)之類本體概念有關生物哲學人類學的簡明介紹可參閱歐陽光偉編著《現代哲學人類學》,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這些否定性的生理缺陷,恰成為人無限開放地創造非自然手段,以自我補償的肯定性的前提條件。控製論創始人之一的維納也正是在確定人獨特於機器的本質時看到了這一點:“人就是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參閱維納《人有人的用處》,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第43頁。。唯其永遠長不大,才永遠發展而不可限量。這一思路方法也推移向心理領域,如現代心理哲學人類學代表普列斯納把個體無法自製的與現狀衝突的心理態勢“失常態度”(eccentric position)提升為超越自我、打破動物式固定格局的本體性動力結構……在這些解釋中,人的實踐無限性根源於自然生理結構或心理結構的開放性特征。但是,後者自身的由來卻往往被先驗化或宗教化。這集中體現在上帝創造了亞當後對他所說的兩句話中:“我不讓你有任何特定的形式,這樣可以使你得到和擁有你期望的裝備。我把全部其他生物都附屬於限定的規律之下,隻有你獨自不受限製”轉引自蘭德曼《哲學人類學》,費城,1974,第207頁。。
這樣,人在生物特征上的非自然適應性與實踐的無限開放性之間互為因果的辯證聯係便非人化了。如果更為全麵地看,人的自然體質的人類學化盡管成為實踐中的一種能動因素,但它畢竟是實踐勞動和自然進化二者造成的結果,後者又僅提供某些生物性前提和契機而不具有決定性意義。例如,直立雖然是人類起源重要的一步,但它本身仍從屬於手(前肢)的活動而不占據本體地位。自然性並不是人類無限性的本源。因此,也無法讚同把人類自然本能之一的性欲說成人類永恒驅動源泉的弗洛伊德“力必多”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