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章三爺傷好之後,爺癮反倒越發大了起來。對在掌櫃房大院裏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的肖太平和肖太平身邊的那幫驃悍的窯丁,章三爺視而不見。章三爺見到的肖太平,永遠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樣。別人沒見到過肖太平那低三下四的模樣,他見到過,肖太平那副孫子樣已刻印在章三爺的腦海裏了。肖太平對章三爺來說,便成了永恒的孫子。

隨著爺癮的增大,章三爺甚至認為,整個橋頭鎮除了他章三爺,實不該再有第二個爺了,就連白二先生都沒資格在橋頭鎮稱爺的。白老二算啥?沒有他章三爺,哪來的他白老二?!橋頭鎮的煤窯業是章三爺當年一手鼓噪出來的。不是章三爺走鄉串鎮見多識廣,橋頭鎮上的人誰知道啥叫煤炭?!他給白二先生過世的爹看風水時,在白家地上見著了被水衝出的露頭煤,就鼓動白二先生立窯,才造就了今天的白家窯,造就了白二先生和肖太平,也才造就了今天的橋頭鎮。

那時候,誰相信開窯能發大財呀?就是白家大先生和三先生也都不信呢。大先生認為開窯要毀地,還會斷掉祖上的風水,是胡鬧。三先生怕挖出的煤炭沒人要,白賠銀子,章三爺咋說,他們都不願幹,都把章三爺看作騙子。白二先生那當兒倒是不錯,信了他的話,在自己分得的地上立了現在這座白家窯,橋頭鎮才有了讓人眼熱心跳的煤炭業。

就憑著有最初立窯的地,和立窯的本錢,白二先生在短短的幾年裏發大了,一車車、一船船的黑炭賣出去,一片片窯地買進來。黑炭從漠河城裏賣到了徐州府、揚州府,窯地東一塊西一塊,多得數不清。眼下,白二先生在偌大個漠河城裏成了數一數二的富戶。

章三爺眼見著白二先生發,心裏雖說是恨,嘴上終還是不好說出來。白二先生發之前畢竟還是有地,有本錢的。而侉子頭肖太平算什麼?一個背煤的窯花子罷了,也他娘發了起來。他章三爺發不起來,肖太平竟發了起來,竟還打他的悶棍,這還有天理麼?!章三爺認為自己是被白二先生和肖太平合夥掠奪了。尤其是新窯開出來後,白二先生又把它交給了肖太平,章三爺把眼珠子都氣紅了——當初讓肖太平包窯時,白二先生為平他的心氣,曾和他說過,若是開了新窯,就交給他包。沒想到窯一立好,白二先生就變了卦,寧願三七分成包給肖太平,也不願二八分成包給他。白二先生還對章三爺說,不是不給你包,而是怕你包不了。

躺在床上養傷時,章三爺就反複想著要把白二先生和肖太平一起送進墓坑裏去。想的路子很野——先想到撮合著李五爺和王大爺聯成一氣和白家窯血拚一場,又想到去勾結後山的匪賊季禿驢,綁白二先生和肖太平的票,撕白二先生和肖太平的票。可一冷靜下來就知道,這都是很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往日沒有肖太平和那麼多侉子,李五爺和王大爺都不敢和白家血拚,如今白家窯上有了個如狼似虎的肖太平,這二位爺就更不敢自找苦吃了。勾結季禿驢更是不著邊際,不說肖太平有那麼多窯丁護著,白二先生又住在官軍防守嚴密的漠河城裏,就算他們都很好綁,又都很好撕,他又咋著才能找來季禿驢呢?這賊來無影去無蹤的。

工夫不負苦心人,最終,章三爺還是找到了下刀的地方。

從床上爬起來後沒幾天,章三爺有一次從一個喝多了的侉子嘴裏,無意中聽到了“我們西路撚子”這半截話,就像挖煤炭一樣深入地挖掘起來。這挖掘的結果讓章三爺喜出望外:卻原來肖太平和侉子坡上的侉子們竟是一幫作亂的撚匪啊!怪不得這幫人那麼心齊,那麼能打架!

向章三爺道出真情的那個侉子叫曹八斤,往日是撚匪曹團裏的一個哨長。到了白家窯後,一直在窯下拉拖筐。章三爺主事時,曹八斤的拖筐拉得挺順溜,肖太平一主事,曹八斤就不想再拉拖筐了,也想和那幫肖家弟兄一樣,弄個護窯的窯丁做一做。肖太平偏沒看上這個曹八斤,曹八斤就生出了一肚子怨氣,一喝酒就發牢騷,罵肖太平一闊臉就變,無情無義,把曹團裏曹姓弟兄都忘了。喝酒發牢騷時,曹八斤或許沒想壞肖太平的事。可章三爺一找到他,兩碗酒一灌,又送了點小錢,曹八斤就把肖太平賣了,章三爺問什麼曹八斤說什麼。說肖太平原是曹團的二團總,一向心狠手辣。說侉子坡上曹肖兩姓弟兄都曾是曹團的反兵,和官家打了許多年的惡仗,殺死的官兵有好幾百……

章三爺聽罷,高興得渾身發抖,連夜寫了反賊自供狀,又找曹八斤畫押。曹八斤酒醒以後,多了個心眼,不願畫押。章三爺就騙他說,這是寫給白二先生的保薦書,專保曹八斤做窯丁的。曹八斤一聽是保他做窯丁,就高高興興地把押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