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音等帶了衛英司馬彪二人,下了牤山,一直轉回苦竹橋。約有十裏,忽見一人身穿重孝,手橫銀槍,驟馬而來。蒙傑眼快,認得是黃通理之子黃奇,急把馬加上一鞭,突過前頭,如飛地迎上去,叫道:“表弟想是今天回家的?來的那提雙戟的,便是仇人,休放鬆他!”黃奇本是今天回家,在父親靈前痛哭了一場,聞知趙平等四人去牤山報仇,咋日戰了一天,未曾取勝,今日又去了,便穿了重孝,提槍上馬,向忙山走來。見趙平、蒙傑之外,另有四人同行,通不認得,心中想道:為何多了兩人?正在疑惑,忽聽蒙傑對他說提雙戟的便是仇人,心中越是犯疑。本待細問,趙平在前、四人在後,已走近來。趙平正要問話,黃奇已怒哄哄驟馬挺槍,向衛英戳去。衛英一個冷不防,揮戟不及,忙把左膀一隔,將槍擋開,黃奇正要二槍戳去,趙平急急搶上,扳著黃奇的右臂,叫道:“表侄休得鹵莽,而今算是自己人了。”黃奇怪叫道:“他是我殺父仇人,我隻與他拚個死活,表叔休要阻我!”
掙脫趙平的手,又是耍的一槍。衛英料道是黃通理的兒子,知是急於父仇,不敢還手,一手將黃奇的槍頭握著。陳音怕衛英動手,黃奇吃了虧,不好收拾,便叫道:“衛賢弟休得計較。”衛英應道:“小侄不敢。”黃奇被衛英握住槍頭,收不轉來,隻急得暴跳。趙平攏來,雙手抱著黃奇,喝道:“快撤了手!回家再說,”衛英見趙平抱住黃奇,把手放開。陳音使個眼色,叫雍洛引了衛英、司馬彪二人先回。雍洛帶了二人,將馬加上幾鞭,騰雲一般先回苦竹橋去了。黃奇擺掙不脫,見衛英去了,更急得放聲大哭。趙平見衛英去遠,方才鬆手。黃奇要放馬追趕,趙平、陳音苦苦攔住,勸道:“回家去說明原委,再行計較不遲。”趙平指著陳音道:“這是你父親時常提念的陳巡官,陳伯父。若不是急於替你父報仇,昨天我們也不惡戰一日了。今天才曉得你陳伯父是他的恩人,他的師父又是你陳伯父的恩人,此仇萬不能報。大家且回家去再說。”黃奇元奈,隻得含淚下馬,與陳音見禮。陳音也下馬相還,再行上馬而回。
將到苦竹橋,陳音對趙平道:“煩趙丈與蒙傑弟同黃公子回家,明日再見。”趙平應了,與蒙傑把黃奇送至家中。陳音到了趙允家裏,衛英二人的來曆雍洛已洋詳細細對趙允說了。趙允見衛英人才出眾,又知他武藝超群,見司馬彪也是凜凜威風,堂堂相貌,十分起敬,安置在大廳上獻茶。陳音進來,大家立起身招呼,一同坐下。陳音道:“黃公子父仇在心,衛賢弟休得介懷。”衛英道:“這是小侄自家理虧:何敢怪黃公子?隻是其中還望陳伯父好言化解,方好見麵。”趙允在旁,聽了衛英這幾句話,心中越發敬愛。
陳音道:“我們須得想個法子,平一平他的氣方好。”衛英道:“但憑陳伯父的主意。”正說著,莊客搬上酒飯,大家坐好,一麵吃酒,一麵商量此事。
說來說去,苦元善法,倒是雍洛想出一個主意來,說道:“衛賢弟明日不如身穿孝服,捧了黃丈那枝箭,到黃家去匍匐靈前,哭奠一場。我同大哥隨去,以防意外。更煩趙丈同行,在旁勸解,那邊還有趙丈蒙哥幫襯,諒無不了之事。”陳音道:“此計甚好。但是要想你蒙哥在旁幫襯,那是最靠不住的。不信你看他今日在山上的情形,在路上的光景,他還要暗中挑撥,哪裏肯在其中化解?不過有我們許多人在場,也不怕他弄出別樣事體來。”又對司馬彪道:“明日仁兄在此寬耐一日,俟他二人的氣化開了,一同都要過來的。”
司馬彪道:“我也要同去才放心,何必守在這裏?”陳音道:“話是不錯,怕的你二人同去,越是犯了他心的,不甚妥便。”司馬彪道:“如此說來,我不進門便了,立在遠遠地了望。衛賢弟無事,我就悄悄地隨大家轉來。倘若決裂了,我也好出出力救護。還有一層,你們去時須暗暗帶著防身的家夥,不可大意,上他的當。”陳音道:“家夥不必帶,他若是真要決裂,諒他也無便宜。不過礙著情理二字,不好與他硬作對。”眾人稱是。大家吃了飯,趙允將司馬彪、衛英安頓在西偏房歇了。
到了次日起來,趙允早代衛英備了一副極厚的祭禮,製了一身的孝衣。
衛英見了,連聲稱謝。梳洗畢,用了早膳,衛英穿了孝衣,捧著那枝翎箭,莊客拿了祭禮,一路向黃府而去。到了門首,陳音叫衛英、雍洛暫在門外稍待,約了趙允先走進去,尋著趙平,把衛英來祭奠的話說了一遍。趙平道:“如此甚好。”便同趙允去尋黃奇,卻見黃奇與蒙傑在那裏咕咕唧唧地交頭接耳,大約是打報仇的主意,佯為不知,叫道:“表侄這裏來,我有話告訴你。”黃奇隨了趙平、趙允,到個空屋裏坐下,說道:“表叔有何吩咐?”
趙平道:“你父親死了,休怪你不肯同衛英甘休。但是,這其中還有個解說。常言說得好:“將軍上場,不死帶傷。’難道衛英與你父親有甚麼仇嗎?不過性命相搏的時候,一個不饒一個,致有損傷,與那謀殺故殺的仇不同。如今人死不能複生,你一定要與衛英過不去,原是你的孝心,隻是其中又礙著你陳伯父。適才你陳伯父來說,衛英今日身穿重孝,來靈前跪奠,總算盡情盡理了。我勸表侄千萬不可執拗,弄得幾麵下不來。你我至親,難道我還幫著外人不成嗎?”趙允也在旁邊,牽三扯四地勸了一會。黃奇一想:我若不依此事,如何收場?難道把衛英殺了來償我父親的命不成?昨日在路上相遇,他不動手。今日又身重孝,靈前跪奠,叫我如何別這口氣?思索一會,隻得點頭。蒙傑立在一旁,見英奇點頭應允,知道這件事隻得作罷,便訕訕地走開。趙平弟兄便挽了黃奇出來,對陳音道:“天大的事,隻看陳伯父麵上,一概冰消瓦解了。”陳音稱了謝,走出門外,招呼衛英進來。衛英手捧翎箭,眼含痛淚進了門。陳音引至靈前,將箭接過,放在案上。莊客擺列尊儀,焚香點燭,衛英伏在地下,放聲大哭。趙平把寅奇拖來跪在旁邊謝奠,黃奇見衛英哭得傷心,自己也痛哭起來。眾人見了莫不心酸淚落。哭了好一會,趙允拭了眼淚,先來勸衛英。趙平、陳音止了哭,來勸黃奇,再三勸住起來。衛英又向黃奇叩下頭去,道:“不才一時鹵莽誤犯老伯,今日特來請罪,還望公子寬恕。”黃奇也跪了下去道:“殺父之仇,不能報複,何堪為人?隻因屈著陳伯父、趙表叔的情麵,含血罷休。”便向靈哭叫道:“父親陰靈不遠,兒總算是世間的罪人了。”眾人急上前將他二人扶起,又寬慰了一陣,趙平便挽衛英到客屋裏坐了。黃家自有人點茶相奉。衛英拜煩趙平,到裏麵黃老夫人處請安謝罪。內外通安服了,然後一路轉回苦竹橋。司馬彪在路上問了備細,方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