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老謝跑來後院,說下午三樓有會,開完還不能走。

看沒人,他立出一根友誼,含嘴裏說:“這不又新招一批麼,搞個師徒配對會,讓你們歡迎歡迎。”我“”了一聲,要走,他拽我衣服說:“書記點名,讓你上台見個證。”我把袖子一扯,說:“逗逗鬧鬧也該有個邊,那麼多老師傅不請,我是誰?”他反笑了:“你是誰?宮廷烤鴨的傳人,是你不是,多少人衝這個才來的萬唐居。跟你傳話,是我好心,你認也好,不認也好,反正最後為難的,是你師父,不是我師父。”

站在十幾號人麵前,看這些孩子,對著他們的師父鞠躬時,我真挺難受的。

這個場麵,會像旺火澆油一般,轟地點著記憶,令我想起葛清,想起計安春。

我甚至連個躬,都沒給他們鞠過。

走完過場,大夥又回到座位上,楊越鈞獨把我留下。他當著眾人的麵,緊扣我的腕子說,“我以前許諾過,宮廷烤鴨傳給誰,誰就是萬唐居的總經理。別跟我說他歲數不到,灶上的資曆淺,沒有協調前廳和後廚的經驗。”

我忙去找馮炳閣的位置,老人鬆開我,麵團似的臉盤寬舒下來,兩手一抱。

“我先托福托福,隻要諸位多幫襯他,照應他,真哪兒捅出簍子,您找我,我修理他,修理完,我再上。”底下笑聲一片。

老人問我,有話想說麼。我告訴他,沒有。

散場後,楊越鈞望著我說,他想從北城挖倆個老師傅過來幫我,還希望將來我把心思,多分一些在大廚房裏。

我問:“怎麼今天這個場合,沒見大師哥?”

老人笑著說:“我知道你嘀咕什麼呢。這樣,你趕緊跑一趟黨支部,找齊書記,他會把情況講得全麵一些。”

我剛一碰屋門,齊書記立馬把門一敞,抬手推我:“屠經理,請進請進。”

他穿了件絲縷平直的灰綢襯衫,小翻領,人也襯得亭亭款款。我緊走進來,站好找椅子。

“坐沙發。”他哈身去夠暖壺,給我的杯子倒完後,又給自己續了一點,坐另一邊。

我心如堂鼓一般,屁股剛落在沙發墊上,就聽他“哎呀”一聲。

“屠經理,你這個位子,可不好坐。”

“人人都想當好料子,隻能裁了我去打補丁。隻求以後順風順水,誰也想不起我,強過漲幾級工資。”

“你能這樣想,當然再好不過。”他用溫玉一樣軟潤的手指,摸了摸花白的鬢發。“不過,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師父疼我,讓我多跟您請教。章程上,誰先誰後,有您幫忙把線頭擇出來,我前麵擋著,您這邊也好騰出工夫,在外事活動和理論工作上,為咱們店,獻計獻策。”

“你師父疼你。”齊書記笑吟吟地瞄著我。“我就不疼你?這樣,旁的不提,點你兩件事,辦成了,別說你師父,我都念你的好。辦不成,經理的位子你照樣能坐下去,隻是誰難受,誰心裏清楚。”

我一直盯著牆上那兩麵市裏送來的棗紅色的平絨錦旗。

他也沉住氣,好半天。

窗外溜進來了涼風,擾得掛杆和吊穗,應聲搖晃。他一手按著衣領,一手拽住平開窗的拉手,關嚴。

“事在人為。”我說。

“痛快,楊師傅沒看錯人。並非有意為難你,主要你先頭待在鴨房,才調過來。別人嘛,總抹不開麵子。這麼回事,店裏進貨上的活兒,一直是田豔領人來盯。可近來馮炳閣總對她收的活雞活鴨,有牢騷。你知道,這直接影響的是他吊湯的質量。”

我聽出苗頭,低頭不語,並不答話。

“這兩頭牛,頂在這件事上,不是一天兩天了。怕就怕,誰都不讓誰,動起真格的來。”

“他們一個是我大師哥,一個是我二師嫂,別人抹不開麵兒,我就抹得開了?”我一陣苦笑。“也真難為您這麼惦記我。這件事,我師父怎麼說?”

“剛誇起你,便糊塗了,若想你師父表態,找你幹嗎?”

我想想也是,點頭又笑。

“這後一件,簡單得多,這不是每過兩年,協會都組織各家店的師傅,比賽評級麼。誰去誰不去的,總該讓你們師兄弟之間商量。因為多評一級,就漲一級獎金,所以你看著辦。”

“這也讓我定?”我知這差事更得罪人。

“你不定誰定,一你是經理,二你也有些輩分了。還沒評級的,多半喊你師哥,你一句話,誰吐出個不字我看看。連葛清都能撬走的人,還治不了他們?”

我的臉差點就拉到地上,他卻站到我跟前,開始看表,做送客狀。

“這一屆呢,聽說是你師父做主評委,甭管外麵什麼風聲,你耳根子要硬。有任何事,你隨時來,我這屋的門,對你隨時打開。”

我還沒跟他理論清楚,便被請出了屋外。

剛要朝樓梯口邁步時,就聽見女人嘶叫般的一聲尖響,從樓底躥上來。

一頭霧水中,我對著剛剛關上的屋門,連拍好幾下。

“齊書記,聽見了嗎!”還是不見人出來,我就使勁去推,卻死活也推不開了。

樓下湧過去的師傅越聚越多,我顧不得他這邊,隻好尋著聲追下去。

我極力向前擠,卻看到百彙擋在身前。旁邊兩個女服務員,嚇得急用手來遮臉。我朝他肩膀上一拍,他登時回過了臉。

“你怎麼才來。”

“誰叫喚呢?”我瞅見馮炳閣站在硬氣鍋爐旁邊,腳麵仿佛打了釘子,一動不動。

“你什麼耳朵,剛才真絕了,可惜你不在。”百彙揚起白臉,講到興頭。“師哥正切肉呢,一夥計跟他磨牙,幹服務員的,嘴都刁,兩三個字就把他點著了。那小子正要上樓,他卻把刀往墩子一拍說,給我下來,剁了你丫挺的。要不說放屁砸著腳後跟了,就這麼背,師父正盯著炒鍋呢,老人回頭瞅了瞅他,什麼也沒說,我們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

“哪兩三個字引起的?”我急著找出起因。

“誰知道,等師父菜炒完了,抄起一小棍兒說馮炳閣,你過來,師哥就過去了。誰想師父一把揪住他脖領子,啪啪啪,連抽仨大嘴巴。大家全給看傻了,你瞧他臉上,那道紅手印子,跟拓上去的一樣。”

他把手舉出來,還要跟我比畫,被我把胳膊按了下去。

“有什麼好看的,平時樓上開會,也沒見人到的這麼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