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嫂來電話,囑咐我去看看小表哥。這話說來是兩年前的事,電話來得特別突然,電話裏,小表嫂說:“去看看你哥吧,他現在瘦得很。”
小表哥在瘋人院裏。
我往醫院打電話,院長說:“其他還好,就是不吃飯。”
“為什麼呢?”
“想家了吧。”
一個瘋子能想家,可見小表哥的心竅還是通的。他所糊塗的是那些應該糊塗的事,心裏邊卻一直藏著兩個念頭——一個是小女兒的婚事尚沒著落;一個是他還有十萬塊錢的存折,放在倉房的牆洞裏。
我計劃好,忙過這幾日,就去看他,給他買一點他喜歡吃的東西。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他突然出院了,回家了,不久就死了。臨死之前,把存折取出來,交到小表嫂的手裏。
那是一個薄霧的清晨,和母親一起回去。我是奔喪,母親則想最後送侄子一程。小表哥自幼喪母,母親是姑姑,卻常常如親娘一樣照顧他。
棺材停在院子裏,孤零零的。
印象中的棺材很大,可眼前的棺材那麼小,小到裝不下一個人似的。我站在棺材前,默默地懷想一些舊事,小表哥的笑臉明晰起來,仿佛依然坐在炕頭和我拉家常。
背後是一片蕎麥地,月亮的光照在花香上。
小表哥說:“就是喜歡她。”
他說的是村裏的一個少女。
“那又怎麼辦呢?”我問。
“沒啥辦法。”他說。
家人給他說了一門親,就是現在的小表嫂。他對小表嫂沒有感覺,他喜歡那個從蕎麥地緩緩穿行的女子。可是,家人的意願如何能違背呢?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力氣。
他仿佛是一下子就憂鬱起來,從此變得沉默寡言。
“她穿了一條藍褲子。”他說,停頓一下,又說,“穿了一件粉襯衫,風吹她的頭發,也吹楊樹的葉子。”
我知道那個少女,頭發很長,臉很白皙。
她也和我說過話。
每次回老家,隻要遇見她,她都會主動打招呼:“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臉總是突然變紅。
小表哥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月亮。”
“以後還能看的。”我說。
“不能了。”他說。
“為什麼?”我大惑不解。
“結婚了,我就不是我了,怎麼陪你看月亮?”
那一晚,小表哥深沉得像個哲學家。
其實,在一年以後的某個日子裏,我們還是一起看了月亮。不過,不是鄉村的月亮,而是城裏的月亮,不像蕎麥地頭的那麼明亮、單純,反而有一種說不清的曖昧。小表哥來了,背了一麵袋子豆角和辣椒。那天晚上,我們喝了一點酒,然後,我就領著他爬上情報所的樓頂,坐在高高的四樓上,感受晚風的清爽。樓下很熱,但樓頂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