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和曉冬都是我年少時的朋友,那時,他們一個在飲馬河的挖銅溝,一個在九台的近郊。曉冬年輕的時候就帥氣、靈活,且遇事知進退;而祝子就不同,人長得瘦小,愛笑,說話無遮攔,沒正行,人也不知深淺,場麵上看不出眉眼高低。

這樣的兩個人,發展的結果自然不會相同。

這麼多年了,曉冬的家裏有生意,自己有工作,且經營得不錯,買賣越來越大不說,工作也處理得井井有條,先在廣播電視局,後來去文聯,最近聽說又到政協去任職了。而祝子就不一樣了,因為能寫點小散文和詩歌,便不甘心當農民了,舉家遷到九台市,卻又找不到適合自己的位置。在工廠做過工,蹬過三輪車,也幹過其他的雜活,雖然麵對艱辛生活還能保持樂觀情緒,但半生的顛沛,身體和心境必然是曆盡滄桑了。

想起和曉冬的友誼,開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經常去九台玩,因此認識了一批年紀比我大許多的朋友。當時交往密切的有思宇、王鳳立、馬文武、曉冬、祝子、溫玉喜——也就是喜子,等等。大家在一起揮霍著青春和快樂,每天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那時也有憂傷,有一些是真正的傷感,有一些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吧。

九台當時有一所電視大學,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兒,叫L,家住在營城下邊的一個小礦,交通不是十分方便。於是,她便和同學一起租了一間民居,吃住在一起,應付著每日的課程。

就是這段日子,我和曉冬交往甚密,我們常一起到L的小屋去玩,和她們一起探討文學。那是一個喜歡交流的年代,思宇在九台成立了一個文學社,曉冬、祝子、L等一群人都是文學社的成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談詩歌、談讀書,分別之後就通信,彼此之間非常惦念。

我每周都會去九台,有時去祝子家,有時和曉東吃飯,但更多的時候是在思宇家住。我和L之間互相存有好感,這也成為當時大家的酒後談資。不久,祝子結婚了,我們一幫死黨當然要到場。新娘已經在路上了,祝子卻因為要去接一個朋友而耽誤了歸程。後來知道,他騎的自行車在半路上壞了,加之春天風大,道路難行,所以,新娘已經到了,他卻蹤跡杳杳。

娘家人不讓新娘下車,一切尷尬在那裏。

正在大家急得團團轉時,思宇突然看見了我,上前一把扯住,死命地從人群裏往外拉。

他說:“就你還長得帶勁兒點,你去把新娘子接下來。”

結果,祝子的媳婦是我接到屋裏“坐福”的。

那次婚禮曉冬沒來,在我的印象裏,我們之間突然有了一點生疏,不像以前那樣親密了。我曾經怨恨過曉冬,認為他清高自傲,不肯與大家為伍。二十幾年過去了,我突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曉冬比我年紀大幾歲,人近而立,不能不考慮人生曆程和生命歸宿了。那以後,他一直是低調的,我們的來往幾近斷絕了。

這些年來,和祝子一直保持著聯絡,這裏邊除了友情,也有憐惜和悲憫的成分,總想幫他,又鞭長莫及,給他發過稿子,出過“小輯”,但是,一切如杯水車薪,終究沒幫上什麼大忙。

祝子好喝酒,喜歡說笑話。比如,他在九台火車站蹬三輪的時候,某日夜半拉了一個洗浴中心的小姐,道遠不說,歧路坎坷,等到了小姐家門口,祝子幾乎虛脫了。可是,那個小姐不想照價給錢,還說了一套理論:“我們容易嗎?又陪酒,又陪床,兩個奶子抻多長。”誰知,祝子隨口回道:“我們容易嗎?穿大街,走小巷,兩個卵子磨鋥亮。”結果,小姐給錢不說,還多給了兩塊。此事一經傳出,立刻引起片片哄笑。

祝子有祝子的智慧,隻是,處於這個紛繁的社會,他太渺小了。

大家都批評他,說他瞎咧咧,害人害己。起初,這種批評之聲中也有我的。現在,我不批評他了,因為我又想通了一個道理,對於祝子這樣的小人物,你再不讓他瞎咧咧幾句,他還有活路嗎?

讓我感動的是曉冬。

去年秋天的時候,曉冬要出版自己的書,我們有機會又見麵了,並在一起認真地喝了一點酒。就是這頓酒,讓我知道,同時也證實了一些事情——在過去的朋友中,曉冬幫助過許多人,但他幫助最多、幫助最大的就是祝子。祝子一直在他家開的買賣裏打工,活計不累,工資也不算少,有了這份收入,祝子至少可以避開風霜,讓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獲得金錢上和尊嚴上的一些保障。

為此,我要感謝曉冬,並為曾經的誤會真誠地向他道歉。

同時讓我感動的還有祝子,他的身上可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足,但是,二十幾年了,他不肯放棄寫作,並有作品發表,僅此一點,也足以讓人佩服了。

了解一個朋友或一種事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讓我們都多給生活一點時間吧,時間會說明一切。正如我和曉冬喝酒的時候,他反問我的話。我問他有無L的消息,他看了我半天,反問了一句:“你現在生活得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