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預考沒通過,準備提前離校了。那時有預考,通過預考,就等於拿到了高考通行證;沒通過,那就連參加高考的資格也沒有了。心裏很難過,恨自己平時太貪玩,沒有好好學習。又一想,也不怪自己,數學那玩意兒太難了,根本學不會,預考能得三十六分,已經相當不錯了。一個人跑到伊通河邊,把書本一股腦地倒入河水裏,隻留下一個文具盒,在書包裏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
下午,陽光懶懶地照著。
想起那個姓丁的女孩,給我寫了一封長長的回信,信中委婉地拒絕了我的求愛,並勸慰我放寬心態,準備重讀,爭取考上大學,給自己奔個好前程。我把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從中並未發現一點溫情。沒有溫情,也就沒了希望,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急忙拭淚,回頭去看。
是四哥。
他手裏拿著一包不帶嘴的“蝶花”煙,一聲不響地站在我身後。
他把手往前伸了伸,我順勢接過那煙,一根接一根地吸起來。伊通河水緩緩地流淌,河的對岸傳來歸鳥的啼鳴。四哥在我身邊坐下,也抽出一支煙,陪著我吞雲吐霧。我們不說話,隻看著太陽一點點地西移,終於變成大大的蛋黃,把周邊的晚霞染得色彩繽紛。
“不考了?”四哥問。
“不考了。”
“你爸不打折你的腿?”四哥不無擔心。
“他打我,我就跑,反正不考了。”不知為什麼,眼淚又落下來。
“跑,往哪跑?”
“我出去找活幹。”
四哥不再說什麼,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了。走出很遠,對我喊:“上我家去吧,該吃飯了。”
夜幕籠來,水流的聲音突然變得怪異。頭頂有烏鴉在叫,好像催促我離開。
四哥就是這樣,幹什麼都不緊不慢,不聲不響的。
我要回家,不想吃飯,四哥想了想,點點頭,他不讓我走,讓我等一會兒,他回家取了兩本書給我,讓我閑時讀。那兩本書是馮夢龍的《警世通言》,我借了幾回,他都沒舍得。這回慷慨了,隻是書皮又重新包了一遍。他的書不多,每一本都愛不釋手。
我回家了,果然惹得父親震怒。他是老北航的高材生,學的是飛機發動機專業,一堵白牆,他能畫10米直線,用卡尺量,不歪不斜。數理化對於他,屬於一碟小菜,可對於我,卻是啃不動的牛排,他讓我和他比,如何能比呢。他發火,我不吱聲,咬緊牙關死守一個念頭,就是不考了。
在家混了十五天,每天看馮氏小說,父親罵我玩物喪誌,不學無術,天生一個二流子。我被罵急了,收拾一個包,離家出走了。我去市政工程處的工地找了一個築路的活,一天幹十二個小時,中間休息三次。休息時,我就看《警世通言》,小說的情節可以緩解關節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