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在秋天,隻能在秋天的一個下午,隻能在秋天的一個落著細雨的下午,我才能坐下來,用手中的瑟瑟之筆來描摹李清照,這個一生悲涼的女人。
我坐在一扇玻璃窗邊讀一本婉約的詞集,陽光一寸一寸地漲,漸漸漫過膝蓋,當它漫到淺灰色的書頁上時,還是不能暖過來一顆因憐惜而寒冷的心。
窗外賣烤地瓜的女人是幸福的,因為有丈夫髒兮兮的手在為她擦拭汗水;不遠處的陽光下織毛衣的女人是幸福的,因為她在毛線上感受到了愛人的體溫;菜市場裏與小販討價還價的女人是幸福的,因為她看到了丈夫吃飯時的狼吞虎咽……隻有李清照是不幸的,因為她的前半生太幸福。
那是一段段悲歡離合的故事,昨夜或者今宵看到的東西,一幅幅從宋代晃動著移過來的畫麵:關於幸福被捧在懷裏時的夢囈以及被撕碎時的苦言淒語,關於月亮上的一次次團圓和一幕幕葬禮。
我看到一隻蝴蝶或者蜻蜓悄悄落在她的衣袖上,傾聽她美麗的歎息在風中飄來蕩去。一片片葉子,是她日夜操勞的心。一陣風打破她的思念,她拂了一下長發,走回屋中。取出筆磨紙硯,想把這些美好的事物填進詞裏。
世俗的聲音無法驚動她,她的屋子,是花朵圍成的禪房。她高潔的身影,隻在花園與雲朵間徘徊。
她又開始悵然的回憶了,一杯淡淡的茶,一段清苦的琴聲。一個她深深呼喚著的名字。那些往事的風箏無法飛遠,因為她的手心裏緊緊握著思念的線。
她流了一滴淚,宣紙上便開出了一朵蓮花。那顆被思念扯碎的心,仍在月光下流浪。夢是佛堂,她踏進去,仿佛聽到涅盤的聲音。有羽毛飄落,有陽光升起,讓每一個傷口都能開出花朵,讓每一雙眼睛都能相信明天。可終有醒來的時候,猶如黃粱一夢。寂冷的邊,人和神一個都沒有。
她持著一根孤單而哀傷的毛線,日夜不停地纏繞成一件思念的毛衣,為自己取暖。她想對他說,回來吧,聲音輕得像落在耳邊的雪。
一個是另一個手心裏牢牢攥緊的恩賜,一個是另一個眉結間苦苦鎖住的哀怨。李清照盼歸的男人沒有回來,曾經的甜蜜和幸福猝然間變成蒼涼苦澀的記憶,幸福像糖一樣在思念的時光中化掉了。
在等待的日子裏,蝴蝶驟然老去,如秋日裏一片片斑駁的葉子;在等待的日子裏,蜻蜓紛紛出嫁,帶著它們薄如蟬翼的幸福;在等待的日子裏,人像黃花一樣瘦了,黃花像人一樣秋了。
她的聲音在搖搖欲墜的宋代末年漸漸沙啞,傾聽的水卻在2005年的今夜漲潮。當秋風中的落葉漸漸把一扇婉約的門覆蓋的時候,我如同回到了那個時代一般回顧了與一位女子的驚鴻一瞥。
婉約之門裏那個一閃即逝的女詞人,秋風中的苦命紅顏。
點石成金
這是關於李清照的一幅素描,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幽怨的紅顏。事實上,李清照是一個性格十分豪爽的人,而她的詞,雖也有豪情萬丈的佳作,但大多是哀婉淒涼的,使其成為“婉約派掌門人”。人說文如其人,其實並不盡然。有些人生性木訥,不喜言語,但下筆卻嬉笑怒罵滔滔不絕。不管怎樣,作為一個詞人,李清照受到尊崇是不爭的事實,這個經曆了家國興衰的女詞人,不由得不讓人驚歎:宋朝的一朵黃花,如何能一直驚豔到現在!
§§第二輯 睡在風裏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