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多挖半米(1 / 2)

小時候家裏窮,一頓三餐幾乎都是窩頭加鹹菜。我和哥哥沒有穿過新衣服,都是揀城裏的親戚家裏表哥們穿過的。家裏有八畝多地,一家人的吃穿用全靠那塊地打出的那點糧食。冬天農閑的時候,父親就去城裏打些零工貼補家用,不管生活怎樣苦,我和哥哥始終都沒有輟學。全家人勒緊褲腰帶,硬是在牙縫裏擠出了我們的學費。

十三歲那年的冬天,我和哥哥的學費又漲了,盡管剛剛放假,可是我們卻高興不起來,都在為新學期的學費發愁。正巧有人來我們村包了一個工程,需要一些勞力去挖溝渠,我們一家三個男子漢都報了名。父親沉重地說:如果掙不到錢,你們兩個就必須要下來一個了。我和哥哥都在心裏憋足了一股勁,要用自己的雙手掙夠自己下一期的學費。

哥哥比我大兩歲,但瘦小得好像是我的弟弟。那個寒假,過得可真苦啊。頭一天上工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就起身,父親說我們年齡小,幹得慢,所以要搶時間,免得被別人落下太多。

包工頭是個很幹練的中年人,他看到父親領著兩個孩子來挖渠,以為我們隻是來幫父親幹的。就給我們量出了十米,那是一個人的工作量。幹完了就能掙到十塊錢。父親說,我們三個人哩!包工頭問父親:“孩子能受得了嗎?”父親拍拍胸膛說沒問題。包工頭想了想說,那就給你們二十米吧,總不能把孩子累壞了。

那天,我和哥哥的手都磨出了血泡,累得直不起腰來。包工頭為我們劃的線已經近在眼前了,可是幹起來卻像天涯那麼遙遠,怎麼幹也幹不到頭。父親揮汗如雨,像馬拉鬆運動員一樣朝那個終點努力衝刺。終於,那個考驗我們勞動極限的界線被父親的鐵鍬鏟破了,我和哥哥一屁股坐到地上,如釋重負。可奇怪的是,父親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催促我們起來,非要多挖出半米來。我們有些不解,別人幹的都是正正好好的,一毫米都不多挖。

“為什麼要多挖半米?”看到那些幹完活的人,坐在那裏眯著眼抽著煙,等著包工頭來驗收給工錢,我終於忍不住問了父親。母親來送飯時,也埋怨父親:幹嗎多挖半米,白挨累。

父親沒有回答,仍舊奮力挖著溝渠。我們知道父親的脾氣,不敢再多言語。

就這樣,每天我們都要比別人多挖出半米來,我和哥哥咬牙堅持了十多天,掙錢的同時也積攢了一肚子對父親的怨氣。

有一天,包工頭給過我們工錢後,讓我們到他的臨時辦公室去一趟。父親開始忐忑不安起來,仿佛自言自語地對我們說,看來咱爺仨的活幹不長遠了。

父親的擔心不無道理。看到挖溝渠來錢快,鄰村的壯勞力也紛紛過來報名,自然是要擠掉一些人的。我們隨父親去了包工頭那裏,父親很緊張,生怕他的擔心變成事實。包工頭問父親,我發現你們總是比別人多挖出半米,為什麼?父親老老實實地回答說:“這年頭,找個活不容易,我尋思多幹點,這飯碗就能端得長遠點,孩子也能繼續念書了……”父親的話讓包工頭笑了起來。在此之前,我幾乎沒有看到過這個幹練的中年男人笑過。他向父親伸出了厚實的手掌,對父親說,我姓劉,以後叫我老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