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登高的花(1 / 2)

步登高,極俗極豔的一種花,像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一個心地善良,懷揣著一切美好的願望奔波在滾滾紅塵的女人。再大的風雨也洗褪不去她的豔麗,她像火苗,有一顆始終朝向陽光生長的心。

第一次知道步登高這個歡天喜地的名字,是奶奶告訴我的。那時候家裏很窮,常常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院子裏所有能利用的地方都被開墾種上了蔬菜。可就是這樣,奶奶仍然會在這些“黃金地段”裏辟出一塊小窄條來,種上了這種叫步登高的花。奶奶說,種上步登高,會保佑我們步步登高,越過越好。

奶奶很虔誠,年複一年地種同一種花,仿佛種下了對未來的憧憬。

步登高,帶著她瑰麗而又平凡的夢想,盛開在人生的花園裏。在那個灰暗的年代裏,豔麗的步登高曾經撥亮了我們心裏一盞盞微弱而又燦爛的火苗。

很小的時候,我們懵懂無知。母親說奶奶是地主出身,讓我們和她劃清界限。於是,我們總拿奶奶當敵人,越是奶奶喜歡的東西,越是要想法子破壞它。有一次,我故意絆倒了幾棵步登高花,奶奶很生氣地說我不懂事,然後把絆倒的花一棵一棵地扶起來,又用線繩綁在一根根小木棍上,細致嗬護的神態像是在照料嬰兒。我卻躲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

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是爺爺後娶過來的。母親與奶奶的關係不好,常常會劍拔弩張。爺爺在中間總是一言不發,他不管奶奶,也不訓斥自己的兒媳,不過隻要爺爺一出現,戰事就會稍微平息一些,畢竟母親是有些懼怕爺爺的。奶奶仗著爺爺這棵樹,也算過了幾天享福的日子。自從爺爺去世以後,境況就大不一樣了,母親沒了顧忌,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找奶奶的茬兒,奶奶也是個剛強的人,兩人就你一言我一語,互相中傷,害得家無寧日。

受母親的影響,我對奶奶的印象一直不好。奶奶喜歡幹淨,整天拿著掃帚掃來掃去,母親就說她是“掃把星”,把爺爺克死了,還把我們朱家的財運掃跑了。她們吵架的時候,我自然是幫著母親。為了母親,我甚至罵過奶奶,我罵她老妖精,那是母親嘴裏經常冒出來的詞兒。

當然,母親和奶奶之間也不完全是戰爭。母親心情好的時候,對奶奶也會和顏悅色些。那時候,我就會被允許去奶奶屋裏。我是很樂意去的,因為奶奶有一個神秘的大箱子。

在我眼裏,那就是一個百寶箱。奶奶總會像變戲法一樣地從裏麵翻出來很多好吃的,比如糖塊,比如發硬了的蛋糕。奶奶拿著好吃的,一個勁地讓我喊她奶奶。我使勁撥浪著腦袋,叫不出口。奶奶很傷心的樣子,卻依然會把好吃的給我吃。其實那些東西都是奶奶生病的時候,鄰居們送過來的,奶奶不舍得吃,放進了箱子裏。到最後,都進了我這個小饞貓的肚子。對此,我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激,我沒叫過她一聲奶奶,畢竟母親灌輸給了我太多對地主和剝削階級的仇恨。

在這樣“戰事頻繁”的境況下,奶奶仍舊不忘栽種她的步登高花。我想,她在栽種步登高花的時候,一定是懷揣著心願的,她最大的心願大概就是希望母親能寬容地對她,讓她在有生之年再享受到一點點溫情吧?

上初中的時候,我已經能夠理性地看待奶奶和母親之間的恩怨了。有一次,我看見奶奶拿著抹布不停地擦拭著爺爺的遺像,眼裏噙滿淚水。那一刻,情感的天平第一次傾向了奶奶這邊。我忽然覺得奶奶很可憐。根據這裏的習俗,死後隻有原配夫妻才能葬在一起,奶奶不知會被葬到哪個孤獨的山頭上,與爺爺永世相隔,這是奶奶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憂傷。

在我心裏,奶奶一直都是很神秘的,因為她不會掙錢,可是卻總能給我一些零花錢。奶奶是怎樣攢下錢的,是一個無人能解開的謎。奶奶常常詢問我的學習情況,如果哪次考試考了百分,奶奶就會格外地多獎勵我一些零花錢。為了奶奶的這個獎勵,我在無形中努力學習,這或許是我一直以來學習都很好的一個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