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世間那個是真僧,作像裝模孰可憑。
識假還須真慧眼,真僧豈在舌唇能。
卻說行者他當年走過的烏雞國寶林寺,一個斤鬥就打到寺中。隱著身,看見住持帶領眾僧伺候取經僧長老;走到廓門,又見寺僧奉差遠接唐僧,卻不知妖魔來曆正在何處?行者東走西走,正走到市鎮前,見人煙鬧熱,都傳說取經的聖僧已到,住界口村裏,尚有五十裏遠。行者聽了,道:“我們住在禪林,離此百裏,且師父住下等我回音,如何將次到此?”隻得回路找來。果然,走了五十裏路,一處空野中道,隻見人民往來濟濟。行者搖身一變,就變了個老和尚,上前問那行人:“何事來來往往?”人人說道:“取經的聖僧將到,我們遠去觀看。”行者道:“我師父如何不等我回音,造次行來?就是我的擔子,誰人挑走?”一麵心疑,一麵走路。走到前麵,果見塵灰騰起,師父櫃擔飛擁而來。行者見了,笑道:“果然是妖魔假充我等!便是充別人,也罷;老孫可是與你假充的?”把眉一皺,機變就生,走上前把假變的行者一巴掌打去。妖魔道:“你這個毛頭毛臉眼和尚好生無禮!如何打我這一掌?你豈不認得,我乃唐僧大徒弟孫行者!”歇下假擔子,就來扯著老和尚。行者故意笑道:“原來你不是孫行者!我聞得唐僧的徒弟個個見性明心,知微妙,識奧理。比如我老和尚打你這一巴掌,若是真孫行者便穎悟,低頭拜謝我教誨。”妖魔聽了,乃縮住手陪個笑臉,道:“老和尚,你這一巴掌叫做甚奧理?”行者道:“這打你叫做不打你。若是我方才不打你這一掌,乃叫做打你!”妖魔個個聽了,齊歇下假擔,向老和尚道:“長老何處來?請再教誨些奧理!”行者道:“我老和尚乃寶林寺差來遠探取經唐僧的。往來行人個個都傳說:真唐僧被妖魔一路來假充,他們欺哄這地方僧尼道俗。如今,我寺中住持帶領些知奧理僧眾要盤問,若是對答不來的,便是假。比如問你可是真唐僧,你道是真的,那住持、眾僧定指你為假。若你說是假的,那住持、眾僧方信你是真。更把那假充的來曆句句說出,那住持、眾僧越信你是真實不虛,方才香幡迎接到寺,上奏國王,大設齋供,以禮送過境界。若是裝模作樣,說是真唐僧取了經文回來,這住持反疑是假,禮貌也疏,迎接也懈。就是到他寺中,齋供也沒一點!”妖魔聽了,各相笑道:“原來禪機微妙,顛倒倒顛,須要識得。我們隻裝了唐僧模樣,若不是這老和尚教誨,卻不被人識破?”乃向行者道:“老和尚,你既說是住持差遠探的,必須要回複住持,卻去說我們是真還是假?”行者道:“如今先問了你,我方去報。且問你挑著經擔前來,是真孫行者,還是假的?”妖魔道:“我是假的。”行者又問:“這經擔卻是何物?”妖魔道:“總是假的。”行者道:“你這唐長老、八戒、沙僧、白馬卻是甚麼假變的?”妖魔難開口說出本來,獅毛怪乃答,亂應道:“卻是假變,假變!”行者聽了把臉一抹,複了本相,掣下妖魔假擔子上禪杖,大喝道:“我把你這妖魔!如何擅自弄假把我師徒變幻,壞我名色,褻我經文!”掄起禪杖就打。妖魔見是真行者當前,各執了棍棒劈空就來奔行者。好行者!大顯本事,力鬥眾妖。真是一場好鬥!怎見得?但見:
妖魔惱羞成怒,行者怪恨生嗔,兩下裏棍棒一時掄。隻鬥得行者威風生猛勇,妖魔怪氣化微塵!
行者與妖魔力鬥良久,不覺的大恨一聲,道:“可怪你假變老孫!想我當年在這界口力戰獅魔神通本事,諒你這幾個妖精動了我紅爐,把你隻當毛發一燎個幹淨!”眾妖聽了,道:“爺爺呀!這變臉的長老原來是送祖宗的地理鬼!他請了菩薩降服了先代,惹他怎的。且讓他過去,再作計較。”化一陣腥風不見。
行者笑道:“老孫若窮追你,那怕你走上焰摩天,也有神通尋你。隻如今要回複師父話,打點行程,不得工夫。”說罷,一斤鬥打到禪林。隻見長老、寺僧與地方善信人等,知聖僧是真大唐法師取經回還,又恨那妖魔假變聖僧,愚誘眾僧迎接,乃求唐僧設醮驅滅妖魔。三藏道:“眾善信!隻候我小徒孫悟空一到,自然他驅滅了來。”正才說,行者現身麵前。三藏道:“悟空來了。妖魔事怎生探看?是何物作怪?”行者笑道:“師父:我們隻打點前行走路!這妖魔不曾傷害我等體麵,隻是假我們取經回還,騙哄迎接齋供,到也起發人初善心。但他以假作真,恐人懷不信,徒弟已設個機變驅逐他了。”三藏道:“徒弟如何驅逐他?”行者笑道:“那妖魔作偽日徒勞,我自識顛倒。慧劍滅妖魔,盡把腥風掃!”三藏聽得,道:“悟空勞動了。”行者又把巴掌打妖魔的話說出,與三藏們聽。三藏道:“徒弟!這正是道家說的:‘識得顛倒顛,便是大羅仙。’”隻見八戒把行者肩上一巴掌。三藏道:“悟能!這是何說!一個師兄,是你打的?”八戒道:“正是不打他!若是師父叫勞動,乃是不勞動。”行者道:“這呆子!這是妙法驅逐妖魔,你如何信真?”八戒道:“師兄!你這妙法,怎如師父一點至誠取得經文妙法?不消驅逐,妖魔自遠禪林。”僧眾聽了,齊齊稱:“這位長嘴大耳的長老也會講經說法!可信真是東土取經聖僧,非比妖魔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