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閔王失國之後,曾先後逃至衛、魯、莒等國,最終被楚將淖齒殺死於鼓裏。而樂毅大軍長驅直入臨淄,將一國之都內六七百年來所積蓄的財寶珠玉劫掠一空,攻占齊國七十餘城。
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明白齊國自此衰敗,再無崛起之日。於是,辭去官職,專心經商。至閔王兒子法章繼位之後,父親的商鋪已經遍布齊國、趙國、大小街道。
我出生在齊襄王法章薨逝的那一天,那一天整個齊國漫天縞素,唯有老來得女的父親偷偷在家裏的寢閣裏掛了一段紅綢子,以示喜慶,我也因此得名,蕭虹。
長至七八歲時,我已經開始慢慢有了記憶,深夜醒來,常常能看見父親獨自一人默默歎息
有時我會問他,可是他總是摸摸我的頭,要我乖。並時時督促我好好練劍
每次問,他都不答我,後來我便不再多問,隻是練完武藝之後,我習慣了靜靜數著父親的書房裏每天會來幾個神秘人
這就是我十五歲之前的生活,過著大多數平民羨慕的富足且安定的生活。而十五歲開始,生活雖然依舊富足,卻再也沒有了安定。因為,父親暴露了,被義士所傷,身中奇毒,不久於人世,我作為家中長女必須要繼承他的家業。
直至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父親是個叛國者。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國,選擇替秦國王室賣命。而我家遍布趙、齊、燕等國的商鋪,不過是為秦國打探消息和為秦國秘使服務的聯絡點。
這些一直是我少時不斷追問的事。如今,我終於知曉了,卻開始後悔當初為何要追問。
我是叛國者的女兒,然而,父親更要將這個叛國者的名字傳給我。
那一刻,我是恨他的!我更恨突然而來的異樣眼光。
“嗬嗬嗬嗬”一陣難聽的笑聲傳入耳膜:“原來他們家的財富不幹淨”
“是呀,是呀,是叛國者呢”
“就是就是,這就是叛逆者的下場,連個男丁都生不出來,臨了臨了,隻能要女兒繼承家產”
“罪孽呀”
我知道他們在說我和父親,不由耳根一下子燥熱發燙,握緊拳頭,準備好生教訓他們一番。
父親一把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字的小聲告訴我:“你的母親,你的小妹,還有我們一家六族百餘人性命,日後全數握在你的手中。”
我抬起眼睛,望著父親蒼老的病容,和含著淚光的眼睛。竟一句怨恨的話也說不出來。
從那之後,我開始一身男子裝扮,開始壓製一貫的豪俠作風,開始了用忍來活下去的日子。
父親拖著病體,第一次帶我入了秦宮,匍匐在了秦王的腳下,秦王聽說我武藝了得,記憶能力超強,覺得十分歡喜,當即賜給我一身金絲縫製的玄色衣袍,和一柄王室寶劍。
自此,我正式成為秦國秘使。
這一年冬,父親過世了,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出最後一句話:“對不起,拖累了你”
我匍匐在他的屍身,無限哀淒,卻不知如何表達。
……
再次聽到有人對我說‘對不起’,是在秦孝文王薨逝,舉過大喪之時,靈堂裏突然闖入一批刺客直逼新王,我立刻舉劍攻去,幾番較量,已經斬殺數十人。隻是刺客越圍越多,我漸漸有些體力不支,此時,他一身黑衣,從天而降,與我並到一處,嬉笑著喊一聲:“對不起,來晚了”
我回身一看,隻覺得眼睛莫名晃了一晃,這是哪裏來的美貌少年,劍眉星目,英俊絕倫,笑起來時,腮邊還會開出一朵好看的梨窩花。
直到他右手挨了一劍,我們才從隻有兩個人的世界中回神,猛砍一通。
他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抬起頭對我再次笑笑:“小兄弟難得生的眉清目秀,若不是親眼見你出手,定然還以為你是一介書生。誰也不會想卻是個厲害人物。”
“兄台亦是如此”我拱拱手施禮,臉頰莫名燒了起來
“我叫蒙恬”他笑容更甚,伸出手輕輕為我拭去濺到臉上的血:“你叫什麼名字,是何官職?”
我頓時呆住,他是蒙家人!軍功赫赫的蒙家!是我一個叛逆之臣無法攀附的蒙家!腦中突然記起了路人對我的竊竊私語,我不由垂下頭,施禮:“告辭”
他對著我的背影大喊:“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喂!我會找到你的”
我的心裏甜甜的,即希望他可以早點找到我,又希望他不要找到我。因為我是叛國者。
他果然找到了我,就在當天晚上,並且非常隆重的向我介紹了他身邊的人,秦國太子,嬴政。
原來,他是秦太子身邊的人,與太子感情篤好,因入蒼山招攬人才而不得見,今日回來,本可以不用幫我,卻見我小小年紀乃不可多得的持劍高手,突然生了愛才之心,遂上來搭訕。引薦與太子
眼前的華貴太子光看個頭的話,應是比我小個三五歲,可他眼底的那份深沉和老練,就算二十多歲的壯士也不見得可比。
說真的,我從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就不敢背叛他。
他似乎看的出我的心思,很放心的將一位深受重傷的大士交給我,讓我護送他去見臨死都要見一麵的人。
就這樣,托這位巫少大士的福氣,我第一次見到了她
她一身粗布男衫,烏黑柔順的發以簡單的木釵打住結,高高挽著的尋常男子發髻,卻顯得她甚是可愛。我卻隻一眼便認出她是個女娃娃。因她那俊的眉,亮的眼,因她俏的鼻,香的唇,因她白的臉,細的腰。更因她身上散發著的靈動感和若有若無的高貴氣息,我確定她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個比珍珠更漂亮,修養堪比王族的女孩子。
不過,她的脾性倒不如樣子嫻靜,方才‘騰’的一聲推開門,著實如同強盜一般。
我擋住她:“來者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姓氏”
“大膽”她身側的侍從立刻拔劍相向,我立刻感覺的出,這個人功夫不在我之下。能得如此俠士相護,可見她的身份的確不簡單
她揮手製止,客氣施禮:“在下衍玉”
衍玉的性格很好,像沒有壓製的我,豪爽大氣,還帶了些我沒有的難纏。而且,她不喜歡我的奉命行事。
我想告訴她,我也不喜歡的,可是又不得不如此,因為唯有我的言聽計從,我才能保住一家百餘口人的性命。我是不得不遵命行事。
她沒有一點武藝防身,似乎全憑身邊的侍從保護,若不是我方才推開她,她早就死在飛來箭下。我望了望外麵的廝殺震天,再回身望望這個連花拳繡腿也耍不起來的人和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大士,一時,不知該保護哪個
沒錯,我的心底竟是想保護這個剛剛認識三日的少女的,或許是因為她靈動美麗,或許是因為她的瀟灑耿直,或許是見她對待身邊的侍從都全心全意,又或許,正因她無半分防身技能,卻可以挺身而出,說出:“我來引開他們”這種話……總之,我喜歡呆在她的身邊,於是,我下定決心,將昏睡不醒的大士送去她指定的安全地點,一定會回來救她……
在山下,我遇上了尋她的師兄,那人一聽大士乃她要保護之人,不由深深皺緊眉頭,厭煩之情溢於言表,怎麼?難道這個人討厭她?可既然討厭,為何又在聽到她有難時,冷俊的麵龐上會如此焦急慌亂。隻見那人一身白衣如仙,騰身上馬,絕塵而去。與飛也沒何分別
她真的值得別人搭救,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居然還想著如何不讓使身旁侍從隨她送死。怪不得,一時會湧出那麼多人,願意都飛一般的趕來搭救……
待刺客盡數鏟除,那一身楚國將軍行頭的鎧甲人跪地對她施軍禮。我才知曉,原來,她就是傳聞中貌媲天下至寶隋候珠的楚國大公主。
她請來的神醫,真的讓大士巫少醒了過來,不過,正因他醒來,我便不能在此逗留,要趕緊回去複命才是,衍玉將我送至山間較為平坦之地,那裏漫山遍野鋪滿蘭草。她告訴了我蒙恬的事,雖然,她並不知曉,她所說的正是蒙恬
“就是在這裏,我曾經遇到過一個秦國人,雖然他沒告訴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來自秦國。呐,那個老黃牛就是他以前的坐騎,他呀,總是盤腿坐在牛背上,自己身後背一簍蘭草,手裏還經常裝模作樣的拿一卷書”
“是麼?”在太子身旁的他,雖然瀟灑,卻不曾這番模樣。
“若你二人相識,想來也是合拍的”
“聽你一說,我覺得是個灑脫之人”此刻的心情,有些難以形容,是欣喜,是期待,更有無可抑製的絕望。
但願如她所說,我能與他和的來。
“是呢,你要是能多留幾天就好了”
“還有要務在身,實在不便逗留”我也想,卻不能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
“你也要學些武藝防身才好”
“我不是有你做朋友嗎?還怕什麼”她笑的極為美好,不禁讓我有些不安,她說我們是朋友,可我一個叛國者,如何能與楚國公主成為朋友?若她知曉我的真實身份,是否還會這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