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哥哥……哥哥非我親族?他並非我一母同胞?”這簡直……太過不可思議,我努力呼吸,仍舊覺得氣息不夠
“得罪了”他話音即落,我隻覺頭撞上了什麼,用手輕輕一碰,是紅色的血水,再看趙高時,已經模糊不清:“你可以選擇與修緣一起遠走高飛,離開這是非之地”
再次醒來,是母親正在落淚的眼,她以眼窩深陷,憔悴不堪。見我醒來,以不知是哭是笑:“房兒,你醒了”
父皇收回搭在母親肩頭的手:“房兒”
“姐姐,你可還好?”亥弟一溜煙從身後鑽到母親父皇中間,趴到榻前詢問
“無礙”我掃過一室,侍從醫者跪了一地,趙高也大氣不敢出的立在一側,獨不見緣哥哥。此時,額頭傳來一陣細痛,我不禁齜牙咧嘴一番
母親知道我痛,自顧從腰間解下一囊,取出一粒藥丸,放入我口中
父皇看了看母親與胡亥,接著問道:“房兒,覺得如何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孩兒不孝,讓父皇母親憂心了”
“想見父皇,派人通傳便是,何故如此”
我斜過趙高一眼,見他垂眼呆立,心中不由咒罵一聲,這才回話圓謊:“兒臣尚在禁足,卻聽老師說父皇咳急更甚,兒臣知曉,此番定然為兒臣所氣,兒臣自知罪無可赦”我說著,硬撐著起身施禮:“兒臣兄弟姐妹數十,唯有兒臣自小孤苦無依,幸得父皇疼惜,一手加持,飯食冷暖,無不細問,兒臣縱是不孝,卻日日銘記父恩,一刻不敢相忘,今日拚死一見父皇,是為向父皇請罪,隻求父皇保重龍體,兒臣縱然刑罰加身,雖死無悔,隻恨此生還不盡父皇生養恩情”
“好了”父皇輕扶:“朕知你心意,便心滿意足”
母親將我攬去懷中,掖好被子,平靜若素的臉上絲毫沒有生出任何不快,仿佛未聞我方才所言一般,僅淡淡一句:“快躺好,莫要牽動傷口”
父皇目光久久停留在母親冷漠的臉龐,喉頭滾動,似乎有話要說,卻終究緊了緊手,對我們笑笑:“既然房兒無事,朕便……朕先走了,朕……還有要事處置”
母親始終咬緊牙關,未做任何挽留,父皇無望,便站起身,似有恨意的點點頭,最終離去。
父皇剛走,母親便將我鎖了個緊,深深嘞進她懷中,慢慢頭頂傳來抽噎的聲音,至到一滴淚水落到耳邊,我才小心著說“:“孩兒方才所言,半戲半真,母親切莫傷懷”
“從前是為娘不好,你所言皆是實情,為娘自問有過之無不及。答應娘,若是今後再遇險情,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一定要等娘,給娘一次為你的機會,娘下次一定會盡快,再快……一定不讓你有事……好不好”
她的話像股暖流,一時席卷肺腑,我日思夜想的溫度,此刻正緊緊將我包圍,一瞬間,從前種種恨意與怨懟土崩瓦解:“方才那些話,娘親不要當真”
“娘知道了”她深深吸了下鼻子,語調也隨之輕快起來:“曾經啊,娘一心想要跟自己所愛之人相守,也曾被自己的父王囚禁,我們被世俗不容,為權勢不容,甚至連親人都大舉反旗,後來為此更甚釀下禍端,令母國失去都城,王族狼狽遷都。娘也曾一度懷疑,這樣執著心中所愛,搞的自己遍體鱗傷,一國百姓唉聲載道,究竟對與不對。可是房兒,你知道嗎,無論在違逆天意的地獄輪回幾圈,娘都不曾後悔。”
“這樣是否太過自私”我從她的懷抱脫離,扭頭看向她,心中所愛固然重要,但真的重要到違拗一切麼。禍患自己的母國,傷害身邊所有人,包括我與父皇。我不能理解,一直也無從理解。
她搖搖頭,使勁的搖搖頭:“使得天下大亂的,從來不是我們的愛,是他們的恨。愛永遠比恨偉大”
“愛永遠比恨偉大?”我徹底被這番言論震撼到,一時隻能張大嘴巴,拚命呼吸,它仿佛在靈魂深處潛藏已久,它堅定的違背我半生所學禮儀教化,隻在一瞬間讓我返回本性衝破束縛。它是我所有疑惑的終點,亦是我疑惑的開始……我一瞬間記起了什麼:“娘親……緣哥哥……”
“緣兒乃母親好友之子”她笑著,眼睛裏卻閃出淚光,晶瑩剔透……
我狠狠喘息兩口,一腳踹開被子,就要翻身起床,我想要立刻見到哥哥,從此一刻不離,永遠相伴。我想要立刻擁抱他,從此他憂便是我憂,從此他喜我便歡喜,我想……我想著……卻被母親一把拉回懷中
“娘知你最憂心,莫過於他,自然會將一切處理妥當。韓府是娘從前舊居,你來來回回,定要隱好蹤跡,莫要再使娘為周旋避免他們仇家相見而苦不堪言”
“孩兒明白了”
“今日魯莽所為,緣兒尚不知情,你要好生修養,莫要使他擔憂”
“為何總覺得娘親疼愛哥哥勝過孩兒”
她將我抱得更緊,笑意簇出的氣息吹著頭發暖暖的。
……………
韓府距離王宮並不多遠,算是居於鬧市,但裏麵修繕用度並不像高官之家,除了有兩處規模較大的花圃梅園,偌大的府邸隻剩馬廄與幾間相差不多的上房,個個房內設置差不太多,樸素簡單到令人發指。雖然,母親未曾跟我說出她口中所愛之人是誰,可我知曉,那個人是父親,絕無錯處
父親與母親,曾經就是在這裏共同生活的嗎?室內熏香嫋嫋,書香墨濃,外麵梅香竹綠,落英繽紛。濃韻書中似水流年,最愛身側如花美眷……我撫過書架上那些傷痕累累,焦痕斧傷的摧殘讓人不禁惋惜它從前模樣。我抬起手,抽出一卷,炯勁的筆跡填滿眼簾,上報君王下護百姓之熱切心意燃人髒腑。手指輕觸到一塊類似竹斑一樣的書卷,仔細分辨,才看清原來是已經蝕入竹心的暗色血痕,心頭竟莫名顫了一下。
“這裏就是你父親的書房,他日日伏於此處,終日編寫律法,僅用了不到一年光景,便繪出了今日天下吏治倫常。直到編寫你書中這卷時,已經咳中帶血,卻仍舊夜夜挑燈”
我回身,是一身瀟灑的韓青,他負手立在門前夕陽處,光纖與塵繞其飛舞,確像了無牽掛的世外散仙遊於光陰夢間……縱然眼前景致美好,我仍不由皺起眉頭:“你怎麼在這裏”
他走到我身邊,抽出一卷外麵已經磨損到發亮的竹簡,輕輕展開:“這卷是你母親最愛的白馬非馬論,也是啟發你父親以幽默詼諧之手法曉理於世的手冊,從此你父親的法學中有天地,有萬物,也有你母親。而你母親如今心血傾注的韓非子一書,卻僅有你父親一人而已。”他說到此處,眉頭還是輕輕擰了一下,隨後不著痕跡散去。
我曾讀過母親案前那本韓非子,當真一字一琢磨,一句一心血,思量用墨無不仔細。可見其真心。隻是,從這人口中說出這些,我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厭煩:“說完了麼,說完了出去”
“房兒”緣哥哥不知何時已經立在我們身後,他一身水色長衫,形態單薄,尚有病容,此刻已經躬身施禮:“恩房年紀尚小,禮儀不周,望舅舅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