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高老頭在臨死之前(1 / 3)

五點左右,歐也納走回伏蓋公寓。他走進鄰居的屋子,皮埃爾對他說:“可憐的高老頭沒有救了。”

歐也納望了熟睡的老人一眼,回答說:“朋友,如果你能克製欲望,就走你平凡的路吧。我入了地獄,就得留在裏麵。人家把上流社會說得怎麼壞,你相信就是!沒有一個作家能寫盡藏在金銀珠寶下的醜惡。”

第二天下午兩點左右,皮埃爾要出去,叫醒拉斯蒂涅接替他。高老頭的病又加重了。

“他活不了兩天了,也許還活不到六小時,”皮埃爾說,“可是他的病,咱們不能不管,還得給他一些治療。我們照顧他不成問題。我沒有錢。他的衣袋和櫃子我都翻遍了,全是空的。你身上有多少?”

“還剩二十法郎。我可以去賭,會贏的。”

“輸了怎麼辦?”

“找他的女婿、女兒去要。”

皮埃爾說:“他們不給怎麼辦?現在最急的不是錢,而是要在他身上貼滾熱的芥子膏藥,他要叫起來,還有希望。克利斯朵夫可以幫你忙。我到藥劑師那裏可以賒欠藥賬。可惜不能送他進我們的醫院。我不回來,你不能離開他。”

他們走進老人的屋子,歐也納看到高老頭沒有血色,在床上扭成一團,大吃一驚。

“你怎麼樣?”他問。

高裏奧不認識他了,沒有回答。歐也納忍不住哭起來了。

“皮埃爾,我們給他掛個窗簾嗎?”

“不用。他要有冷熱的知覺倒好了。我們得生火,為他煮茶。昨天,我把你和高老頭的柴火都燒完了。屋子潮得要命,牆壁都在淌水,還沒完全幹燥呢。克利斯朵夫打掃了屋子,還是臭得要命,我燒了些鬆枝。”

拉斯蒂涅叫起來:“我的上帝!他的那些女兒!”

“他要喝水的話,給他這個,”皮埃爾指著一把水壺,“如果他叫苦,肚子又熱又硬,你就讓克利斯朵夫幫著給他來一下……你知道的。萬一他興奮起來使勁兒說話,有點兒精神錯亂,由他去好了,那倒不是壞現象。你得讓克利斯朵夫到醫院去,找我們的醫生、我的同事,或是我。我們會給他灸一下的。”

高老頭忽然認出了歐也納,說:“她們玩得高興嗎?”

“他隻想著他的女兒,”皮埃爾道,“昨夜他和我說了上百次‘她們在跳舞呢’!他叫她們的名字。我聽得哭了,達菲娜!安娜斯達奇!讓人止不住眼淚。”

“達菲娜,”老人說,“她在這兒,是不是?”

他眼睛忽然亂轉,瞪著牆壁和門。

“我讓西爾維準備芥子膏藥。”皮埃爾說完出去了。

拉斯蒂涅獨自陪著老人,覺得又害怕又難過。

“德·鮑賽昂夫人到鄉下去了,高老頭又要死了,”他想,“美好的靈魂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待久的。”

那個盛會的景象和病人垂死的景象成為對比。

皮埃爾突然進來叫道:“喂,歐也納,要是他忽然清醒,說起話來,你就用芥子藥膏把把他的頸窩到腰部全都裹住,再通知我們。”

“親愛的皮埃爾!”歐也納說。

“哦!這是為了科學。”皮埃爾說。

歐也納說:“隻有我一個人是為了感情照顧他了?”

皮埃爾聽了並不生氣,隻是說:“你要看到我早上的樣子,就不會說這種話了。朋友,開業的醫生眼裏隻有疾病,我至少看得見病人。”

他走了。歐也納陪著病人,擔心他發作。

“啊!是你,親愛的孩子。”高老頭認出了歐也納。

“你好些了嗎?”大學生問。

“好一些。你看見我的女兒了嗎?她們馬上要來了。知道我生病,她們會立刻趕來的。從前她們在於西安街照顧過我多少回!我的木柴都燒光了,我怎麼招待她們?”

歐也納說:“我聽見克利斯朵夫的聲音,他在幫你搬木柴。”

“好吧!可是我一個錢都沒有了,孩子。我把一切都給出去,我變成叫化子了。那件長裙好看嗎?謝謝你,克利斯朵夫。上帝會報答你的,我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