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五千大洋!”威廉姆斯猛地一拍桌子。
薛念祖搖搖頭:“不,薛某隻能出到一萬大洋!多一個子兒,薛某都不會加的!”
威廉姆斯眼珠子一轉:“如果薛董事長不肯加價,那麼,我可以再去找日本人談談條件。”
薛念祖突然笑了:“威廉姆斯先生,你但可以去找日本人,隨你。但是,薛某有言在先,隻要你跟日本人私下達成協議,薛某必將公之於眾,然後民間、官府群起而攻之,哪怕日本人給了你再多的大洋,你都從太原城帶不走!”
威廉姆斯臉色驟變:“薛念祖,你這是威脅我嗎?沒想到運昌隆酒業公司的老板,山西赫赫有名的大酒商,竟然如此卑鄙!”
“關乎國之命脈和民族尊嚴,薛某絕不會坐視昌盛電廠被日本人占為己有。哪怕為之傾家蕩產或者背上罵名,薛某都在所不惜!”薛念祖神色凜然,聲音平靜。
與陰險狡詐的日本人公平競爭、不使手段,那是迂腐的傻子。就算是這美國人,也不是啥好鳥,薛念祖自然不會擺什麼君子之風。
威廉姆斯冷笑連聲,起身就要走。
“薛某做事做買賣,從來都講究你情我願,從不強人所難。但請威廉你想清楚嘍,你我合作,於公你能給肯斯洋行一個交代,於私還能賺到一萬大洋。可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將昌盛電廠賣給日本人,若激起民憤沸反盈天,讓官府查封了昌盛電廠,你和你的肯斯洋行一塊銅板都拿不到。何去何從,你自個考慮吧。”
威廉姆斯霍然轉身,目光冷傲,輕蔑地望著薛念祖:“昌盛電廠已經被我美國洋行接管,我願意賣給誰就賣給誰,你們的官府絕對不敢說半個不字。”
薛念祖勃然變色長身而起:“既然如此,威廉姆斯,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兩人不歡而散。
但威廉姆斯趁著夜色帶著翻譯剛返回昌盛電廠的附近,臉色大變,心底一股冷氣彌漫充斥全身。在那沉沉的夜幕下,數百學生和衣著前衛的婦女將昌盛電廠包圍了一個水泄不通,數條橫幅掛在了電廠門口,而所有人都神色慷慨默默靜坐,秩序井然,沒有半點喧嘩嘈亂。
這種無聲的抗議更讓威廉姆斯震驚和恐慌。
他這才意識到,薛念祖說的“官府和民間群起而攻之”顯然不是虛張聲勢,雖然現場沒有警察和軍隊出麵,但若是官府不予默許,這些抗議的人群早就被官方給驅散了。
到了這個時候,威廉姆斯已經徹底醒悟過來,至少薛念祖有一點是說對了,除了日本人和薛念祖,無人會接手這家不賺錢的小電廠。而他要將電廠賣給日本人,要遭遇不可想象的本土輿論抵製。
威廉姆斯神色變幻想了想,沒有進昌盛電廠,原路返回直奔開化市場。
茶館的雅間內,薛念祖居然還沒有離開,猶自坐在那裏靜靜品茶。見威廉姆斯滿頭大汗闖了進來,他抬頭望著其人,似笑非笑道:“怎麼,威廉你改變主意了嗎?”
威廉姆斯喘了口氣,斷然道:“薛,我們馬上簽了協議,這筆買賣,成交!”
薛念祖哈哈大笑:“爽快!李舜進來!”
李舜應聲而入,神色古怪,捏著一式三份起草好的關於運昌隆並購昌盛電廠的協議書走了進來,遞給了威廉姆斯的翻譯,然後默然站在了薛念祖的身後。
李舜此刻心內的感受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低價+回扣,這是山西晉商做生意時經常使用的手段,其實並不稀罕。但薛念祖先是在公開的拍賣競價上坑了日本人一把,又隨後另辟蹊徑以超常規手段拿下了美國人,以最低的價格和最小的代價如願以償將昌盛電廠收歸在運昌隆名下,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似輕描淡寫雜亂無章,實際上環環相扣計算精妙,同時也號準了美國人的脈搏、並巧妙利用了當下的政治態勢和沸反盈天的民情民意。
威廉姆斯審完了合約,很快就簽了。
在這一夜之間,太原城內無人知悉,昌盛電廠劃歸運昌隆所有。而更讓人吃驚的是,薛念祖與威廉姆斯簽完協議之後,馬不停蹄連夜與秦佩玉和秦家背後的官家再次敲定和達成了某種有形與無形的默契。
運昌隆以四萬大洋的並購現金折算為昌盛電廠的60%股權,運昌隆負責電廠的運營管理。秦佩玉和秦家代表秦烈作為電廠的股東,以一萬五千大洋的現金投入分別持有電廠27%和13%的股權,電廠即將更名為運昌隆電業有限公司,成為繼運昌隆商貿公司之後的運昌隆旗下的第二家非主業的控股公司。
以投入來看,薛念祖投入四萬大洋,而秦佩玉隻投入了一萬五千大洋卻持有40%的股權,是吃了點虧。可實際上,引入了秦家就是引入了官方背景,而在薛念祖看來,這是開電廠所必須的,單純的民營資本經營關乎命脈的電力供應,絕不長久。用不了幾年,當權者就會意識到電力對經濟命脈的重要性和不可代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