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天兒最是難以捉摸,方才還豔陽高照,一場大雨說來就來。
顧如許坐在窗下,捧著沈雖白給泡的紅糖水,出神地望著外頭的雨。都說下雨天最容易神遊,竹林間的雨聲窸窸窣窣,催人犯困,她已然睡到午後了,還是覺得眼皮發沉,連打了幾個嗬欠,才稍稍緩過來些。
回過頭,便看到沈雖白坐在案前練字,不知是這雨讓人心生懶意還是他真練了許久,這樣安靜的一朝風漣,似乎連行筆落拓都變得尤為緩慢。
她探長脖子,瞧了瞧那紙。
他似乎在臨一本字帖,一筆一劃,頗為耐心。
她閑來無事,便走到他旁邊,瞥了幾眼。
都說字如其人,沈雖白便是如此了。
溫潤的字跡,英秀漂亮,她不大懂書法,可仍覺得這些字寫得十分好看。
撇是撇,捺是捺,不像她,拿起毛筆還頗有幾分架勢,一落筆就似魔鬼的步伐。
逼急了直接撅斷了,蘸些墨當鉛筆用。
如他這般輕撩長袖,腕轉輕盈,寫出的字,方如遊龍,形神兼備。
這男主,技能還真多。
她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
“怎麼?”沈雖白停下筆,“餓了?糕點在那。”
他指著窗下的小幾,上頭擺著三碟糕點,全是他按著她從前的口味備著的。
她抬了抬眼:“不餓。”
近來她一度覺得,沈雖白是把她當巨嬰養著,餓了,桌上永遠擺著點心,吃完了再給換幾樣,渴了,一回頭就有熱乎乎的紅糖水,冷了,剛一哆嗦,袍子便裹在她身上了……
講道理,這日子過得,比閻羅殿還舒坦。
她趴在案頭上,目不轉睛地看他練字,時而歪一下頭,讓脖子不至於僵住。
沈雖白看了她一眼,道:“這字帖得來不易,乃是當世孤本,你可要來練一練?”
顧如許掀了掀眼皮:“很值錢?”
他想了想:“有市無價吧,是從楚京一位書法大家那兒求回來的。”
聞言,顧如許半信半疑地湊過去翻了翻,隻見落款印著丹砂朱印,曰“晚池居士”。
別的不說,她覺得這章印得還挺好看啊。
“晚池居士?……”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名號,“很有名氣嗎?”
沈雖白點點頭:“晚池居士的字千金難求,他的字帖更是稀罕,據說他一生寫過三本字帖,一本在楚京皇城中,一本多年前贈與了寧國公,還有一本便在這了。”
怎麼又是寧國府啊……
顧如許暗暗嘀咕。
“這位‘晚池居士’如此有名,想必也是位頗有威望之人,你可見過他?”她是不大懂這些文人墨客的什麼名號,不過“晚池”二字,倒是覺得順耳得很。
人世間似乎也有著一種巧合,叫做一見如故。
大概就是這般感覺。
沈雖白搖了搖頭:“晚池居士從不在人前招搖,便是在路上打過照麵,也認不得本尊真人,市井坊間隻流傳著他的字,對於他姓甚名誰,生得是何模樣卻知之甚少。”
她托著腮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挺神秘……”
或許所謂的世外高人,該是他這般樣子吧。
“不過晚池居士似是楚京人氏,這本《東林碑帖》便是在楚京城東的恒水橋上得來的。”
“橋上?”她愣了愣。
“嗯。”提及此事,他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從前也不是沒有人求過這本字帖,但始終求而不得,他與晚池居士書信不過三五回,居士便答應了將《東林碑帖》贈出,他照著信中所言的時辰到恒水橋上等候,還以為能見著晚池居士本尊,卻不曾想來的是個小童,“晚池居士托一個孩童將字帖交給我後,便再無音訊了。”
聞言,顧如許也覺得這位“晚池居士”可真是藏得深,她尚且就戴個麵具出來裝高人,他索性讓沈雖白連一片衣角都沒瞄著。
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能在楚京這等繁華之地不染毫塵地來去,著實不簡單。
如此一想,她對此人更好奇了。
“恒水橋附近可有什麼宅院?”能托孩童送出如此寶貴的字帖,要是她怎麼也得躲在牆頭上瞄幾眼的。
沈雖白皺了皺眉,思慮許久,道:“恒水橋是通往皇陵必經之路,少有人去,幾乎沒有宅院,倒是有一座儒林閣,是給皇家書院修書的,據說清靜堪比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