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蓋個大屋子開會(1 / 2)

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排除幹擾,再念一遍“九大”公報。公報說:“下午五時整,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彪同誌登上了主席台,全場掌聲雷動,經久不息。”兩個女人的號哭穿過三月的夜空,隔了幾排房屋傳過來。大院北麵的幾排房屋,曾經是地主的宅院,每一排房屋都留了穿堂門,地主的丫環托了栗紅的木盤,端了茶水和水煙袋,送給地主。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趁號哭的女人喘一口氣歇息的時候,念出更重要的公報內容:“林彪同誌向大會作了政治報告。林彪同誌在報告中根據毛主席關於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學說,總結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基本經驗,分析了國內外形勢,提出了黨的戰鬥任務。林彪同誌的報告,受到代表們的熱烈歡迎,不時被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口號聲打斷。”革命委員會主任念到這裏停一停,期待著掌聲能像大會堂裏一樣響起來。掌聲未起,空中卻響了春天的第一聲雷,咕嚕嚕好像推磨。革命委員會主任不在乎這聲雷不像真的,高興地說一句公報上沒有的話,也像照著報紙念出來的,他說:

“好,春雷一聲震天響。”

沒有人念出對句。“九大”已經召開,形勢飛速發展,“語言革命化”已成明日黃花。在已成過去的“語言革命化”大好形勢下,大家見了麵,不再問“吃飯了”之類吃喝拉撒睡的事情,張口就是革命化語言。你說“天安門上掛紅燈”,我就給你對上“毛主席檢閱紅衛兵”。張三有“社會主義就是好啊”,李四就有“又給褲子又給襖啊”相對。大家以此判定對方是否係革命同誌,像土匪用“麼哈麼哈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之類黑話,辨認哪一路溜子。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不識時務,出語冒失,注定了孤掌難鳴,得不到回應。不過,天上打雷倒是真的。杜文朋還沒有念完公報,雨就刷啦刷啦地落下來了。小秋雲下葬,沒有太多的眼淚陪送,老天爺為她哭一場。可是會議卻不能繼續開下去了,杜文朋還沒有說散會,大家就站起來準備走了。坐板凳的把板凳拿起來,帶回自己家裏,不坐板凳的,留下亂七八糟的磚塊石頭,預備下一次開會時再坐。

春雨綿綿,革命委員會主任坐在大隊辦公室裏發愁。自天而降的春雨有利於春耕,備戰備荒為人民,卻把會議打斷,不能把“九大”公報念完。杜文朋眼看著屋子外麵扯不斷的雨絲,憂心忡忡,他深謀遠慮地說:

“得蓋個大屋子開會了。”

陪主任坐在辦公室裏的,是革命委員會少數幾個成員,沒有人響應他。隔了過去的地主擁有的幾排房子,為小秋雲哀號的哭聲已經消失。白天裏一直打鑼的杜邦熱情不減,附和一下主任,說:

“蓋一個嘛。”

杜文朋即刻向他伸出一隻手,說:“拿來。”

杜邦自然知道主任是要錢,他胸有成竹地說:“咱出去淘金。”

這就是東頂大隊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打鑼手杜邦日後帶領老鼓手朱金鬥、小鼓手鄭小群、老貧農的哥哥老兩、美人兒朱萍兒、秀才杜炳成、炊事員康保、離婚孤身的老華等人南下淘金的最初動因。在任多年的黨支部書記杜邦早已被打倒。革命委員會成立,新政權執掌大隊權柄,杜邦一直沒有被結合進去。“九大”召開,林副主席作為接班人寫進了黨章,杜邦還在革命委員會圈子外邊徘徊。小秋雲自殺,念公報下雨,革命委員會主任杜文朋想有個大屋子開會,杜邦獻策,出去淘金,掙錢蓋大屋子,是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朝著“結合進去”邁出的第一步。蓋一個大屋子開會,成為“九大”催開的第一朵理想之花,在下雨念不完公報的夜裏,綻開最初的蓓蕾,要結成果實,還需要再過一些下雨和不下雨的日子,再過一些開會和不開會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