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怕雨(1 / 2)

時間緊迫,姚麻子說來就來,誰也說不準他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在南鄉。演員們顧不得背下台詞來,就進入了緊張的排練。杜炳成念書最多,義不容辭當了提詞的角色。他捧了劇本,站在演戲的人扭頭才能看見的地方,小聲地念一句詞讓演員聽見,演員再按照他念的詞,大聲說出來,讓看戲的人聽見。演員唱的時候,杜炳成倒不唱,還是像原來那樣念,因為不太著急了,他的聲音也會小下去。唱戲的人吱吱呀呀,順著嘴往下溜,自己也不知道唱的是什麼。杜炳成辯機頻起,常常會中斷了排戲。傷病員初到沙家浜養傷,需要好東西補養,沙四龍下湖捕魚給他們吃。由於朱萍兒阻撓,老兩沒有演上搶東西的刁小三,他就演了下湖捕魚的沙四龍。他吃了蘭子的山棗,精神抖擻,打著跟頭出場。他一條腿青筋盤結,不利於打跟頭,落地時往往會摔倒,可是他隻要一打跟頭,大家還是要叫好。杜炳成不管老兩的跟頭能引起多麼強烈的劇場效果,堅決反對老兩出場打跟頭。他不說沙四龍下湖捕魚累得沒有勁了,翻不起跟頭來,他說劇本上沒有提示。要是需要沙四龍打跟頭出場,劇本上就應該有一個括弧,寫明“跟鬥”。老兩已經跟蘭子進入了愛情火熱期,不像跟嚴青青似的冷冷靜靜,還需要“嘎呀”之辯,就不跟杜炳成爭辯“跟頭”還是“跟鬥”,反正一條腿冰傷了長在他身上,杜炳成管不著,隻要新四軍傷病員需要他捕魚滋補,他就打跟頭出場,跌倒他也不在乎,跌傷了他正好拄一根棍子,演一個新四軍傷病員,讓別人捕魚給他吃。杜炳成捧著劇本,死摳字眼。朱萍兒遭了刁小三搶劫,被阿慶嫂救下,撒嬌說“他還搶我的東西哩”,杜炳成比演戲的人聲音更大,再提一遍詞叫朱萍兒重說。朱萍兒照著剛剛說過的再說一遍,杜炳成瞪著大眼糾正說,是“呢”不是“哩”。朱萍兒不跟他辯,斜一眼刁小三,扭一扭屁股撒一下嬌,仍然嬌聲嬌氣地說:

“他還搶我的東西哩。”

美人兒的東西,豈容隨便搶去,阿慶嫂八麵玲瓏,替她要下。郭建光傷未痊愈,吊著胳膊。姚麻子真的要來了。天氣炎熱,姚麻子準備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到來,正好看夜戲。戲台子築在朱萍兒遛腿兒的場院裏,台子上栽了頂端有貓尾巴茸茸的蒿草。南鄉的河邊不生蘆葦,隻好用長高的蒿草代替。於大軍記住了朱金鬥說過,舊社會淘金,中流河岸的蘆葦叢中嘰哇亂叫,想從中流河邊移蘆葦過來,擔心淫蕩的河畔生長的蘆葦,到了南鄉的戲台子上栽不活,隻好放棄了。其實南鄉的蒿草也很嬌氣,移到戲台子上需要照料,於大軍派了兩個人挑水澆灌,打了水盆,啟動噴霧器噴灑,像城裏人照料陽台上的花草似的。布景好置,道具難做。南鄉的河裏,沒有那麼大的魚補養新四軍傷病員,隻好用一隻鞋底代替,前頭畫了魚眼,用一根紡花車上的轉針,紮透魚眼穿過去。老兩打跟頭上場以後,可以搖動著轉針,讓魚轉圈,魚眼仍然像原來一樣鮮活。新四軍傷病員傷好以後要打仗,時間不夠用,武器造不出來,仍然使用棍棒,刷了墨汁,假裝是槍。戲台子上的蒿草雖然用水泡著,傍晚的太陽照著,也不像活的了。姚麻子還沒有來到,讓人著急。夜幕低垂,觀眾如堵,杜邦他們打起了《一封書》,等待姚麻子。整個排戲期間,杜邦遵守跟於大軍的約定,沒有打過《一封書》。現在,於大軍和杜邦等待姚麻子的心情同樣著急,需要用同樣的曲譜來安慰,《一封書》蒼老的訴說,正好滿足了南鄉和北鄉共同的情感需求。又急切又蒼涼又絮叨又悠長的《一封書》打完一遍,姚麻子還沒有來。朱金鬥鼓槌一擎,重新指揮,再從頭打一遍,打到“紋鑼”“繞鈸”糾纏不休的時候,準確的消息傳下來,姚麻子另有地方視察,不來了。

鄭小群頓釋緊張,從容不迫得心應手拉響了小胡琴。就在大家著急等待姚麻子前來的時候,隻有鄭小群的心情不一樣。姚麻子不來了,好像搬開了壓在鄭小群胸口的一盤大磨,說真的,他就是能想到姚麻子乘坐的吉普車會在半路跑進溝裏,他也想不到姚麻子會自己改變主意,跑到別的地方。戲台子上的蒿草已經栽上,新四軍傷病員不躲進去養傷,就浪費了那片蘆葦蕩。由於姚麻子不來,除了鄭小群,所有的人都氣衝衝的,連沙奶奶對郭建光說話也不友好。阿慶嫂跟郭建光不常見麵,要表示親熱,也很困難。杜炳成提詞的聲音好像打架,看戲的人在台子底下也能聽見,演戲的人往往可以省去了不說。兩個人一下午挑水澆灌蒿草,眼看著草葉打蔫垂下去了,氣更不打一處來。可恨的是鑼鼓敲了四遍,郭建光還不帶著傷病員躲進去養傷。台子上好多人亂紛紛大叫道善。郭建光慌慌張張,帶傷病員出場了。十八個傷病員就他自己不戴帽子,小背頭不光滑,亂蓬蓬的。他腳步踉蹌,跑起來不穩,看起來好像胳膊上的傷好了,又傷了腿。挑水澆草的人一看他那狼狽樣子就生氣,說來不來的姚麻子大約也是這副屌模樣,兩個人拚命下雨,一人擎著兩杆噴霧器噴槍,扭下了噴頭不噴霧,交叉射擊,專打郭建光。郭建光受冷打戰,腳下發虛,一下子摔倒,爬起來抹一把臉上的水,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