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雲之變幻(1 / 3)

這裏三麵是牆,對麵是一扇鐵欄,每根欄都有手臂粗細,接近屋頂的地方有一個不足半尺的小窗戶,光線從外麵透進,似也帶著些黯然。

洛戰衣盤腿坐在地上,一些幹草零亂地散在四周。他的手上腳上全銬著特大號的鎖鏈,看上去給人一種極度沉重之感。洛戰衣卻似全無感覺,隻是垂眉斂目地坐著,就像是老僧入定。

鐵欄後麵也是一個獨立的房間,正有六個差役打扮的人圍在桌前猜酒行令。就在他們身後,一級級的石階向上延伸,盡頭處是一扇鐵門。

一個滿臉麻子的差役被罰了酒,很不痛快地說:“他媽的,什麼鳥犯人,還需要我咱們十二人輪流看守,害得老子連熱被窩都睡不上。”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差役說:“麻六,你別抱怨了。上頭這麼做自有用意,聽說這人是江湖中頗有頭臉的人物呢!”

“呸!”麻六不屑,“就那小子的熊樣還人物,恐怕是吃奶的人物。”

幾人大笑,其中一個酒糟鼻子笑得最厲害:“可不!你看他細皮嫩肉的,一定是奶喂得多。”

這時,鐵門打開了,又一個差役拎著一個食盒沿著石階走了下來:“送牢飯來了。”他走到鐵欄跟前,向那六人說:“哥們,開門呀!”

“你先放那兒吧。”

差役隻得放下食盒:“那我先放這兒了。”

麻六懶洋洋地走過去,打開盒蓋一看,立即瞪大了眼:“喂喂!哥幾個快來!你們看看這算什麼?一個犯人竟比我們吃得還精細!酒都是上好的杏花村呢!”

另外幾人忙走過去,也不甘心地議論起來。六個差役商量之下幹脆把食盒拎到桌子上自己吃起來。過了一會兒,麻六才注意到全無表情的洛戰衣,並捅了捅其他幾人,然後,他拿了一個雞腿走到鐵欄前,語帶戲弄地說:“嗨!小子,你跟老子笑一笑,老子就把這雞腿給你吃,怎麼樣?”

洛戰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一下,可把麻六惹怒了,他大罵道:“真他媽不識好歹!老子看監十幾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告訴你,在這裏老子就是天,我讓你笑,你就不許繃著臉!”

洛戰衣還是沒有絲毫反應,甚至自始至終都沒看麻六一眼,就像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還有麻六這個人存在一樣,這自然表示了對對方的極度蔑視。

這次不但麻六暴跳如雷,另外幾人也喝罵起來。來這裏的犯人哪一個不是對他們想方設法地討好?洛戰衣這樣的,他們是頭一次遇到。

麻六捋起袖子,打開了牢門:“老子今天非要讓你笑不可!”

尖嘴猴腮的差役眼睛一吊:“麻六,你幹嘛?人家可不是賣笑的!”

眾人哄然大笑,麻六氣哼哼地說:“你還別說!我看這小子賣笑最合適!”

酒糟鼻子幹脆隔著鐵欄,用手指衝洛戰衣一勾:“嗨!小子,笑一笑,大爺給你吃,給你穿,連人都可以給你!”那語氣淫穢之極。

又是一陣放肆的大笑聲,於是,洛戰衣猛地抬起了頭,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中蘊含著幾分冷厲。

麻六竟還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去:“小子,讓大爺摸摸你的臉能值多少銀子……”

但他的手尚沒碰到洛戰衣,他的身體就已經陡地一僵,緩緩地滑倒在地麵上,鮮紅的血從他的腦後流出,形成了一個血泊……

另外五人自然是大吃一驚,但也沒等他們有所反應,便也凸瞪了雙眼,“砰砰”幾聲,接連摔倒在地。這回看清楚了,每個人的後腦都插著一支竹筷,正是剛才這六個差役用來吃飯的。

洛戰衣挑了下眉,目光從地上的六個死人中移開,也不知在對誰說話:“他們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難道人命在你來說真的不值一文錢嗎?”看樣子,殺六個差役的並非洛戰衣。

“你錯了!不是不值一文錢,而是半文錢都不值!”還是淡紅長衫的火雲拾級而下,舉止之間雍容灑脫之極,“他們敢侮辱你,這是絕不允許的!”

洛戰衣輕輕皺眉:“他們畢竟是官差,你不怕給自己找麻煩?”

火雲輕輕淡淡地笑,目光卻專注之極:“這個時候,你似乎更應該關心自己,不是嗎?”

洛戰衣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說得是,你來有事嗎?”

火雲搖搖頭:“沒事!隻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很少能聚在一起,即便見麵也是來去匆匆。我真的很想念你,也想和你說說話,所以便來看你了。”

洛戰衣苦笑:“是不是就因為你想念我,所以一見麵就把我送進了監牢,對嗎?”

火雲不說話,卻把右手拎著的食盒放在洛戰衣身前並打開來,原來裏麵全是佳肴美食。火雲又從麻六的屍體上掏出鑰匙給洛戰衣打開鎖鏈,才關心地說:“你這兩天一定受苦了!我給你帶來的都是進補的佳品,你吃一些吧。”

洛戰衣揉了揉手腕上被鎖鏈磨出的淤青,火雲馬上遞給他一瓶藥膏,像是早已準備好的:“抹上它就沒事了。”洛戰衣不客氣地接過藥膏並把它抹在手腕上,但卻看著飯菜並沒動筷。

“星主,怎麼了?”

洛戰衣看看周圍:“這滿屋子血腥氣,我怎麼吃得下?”

火雲輕輕地搖頭:“星主,我早說過,你本來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就不該進入江湖進入黑道的!在江湖上闖,哪一天沒有血腥,沒有刀光劍影?否則就不是江湖了!你竟到現在還不習慣嗎?”

洛戰衣凝視著他:“我永遠不會習慣,但我並沒有後悔!你呢?”

“我嗎?”火雲垂下眼睛:“即便眼前屍骨如山,我想我都不會皺一下眉的。我本來就是在殺戮中走過來的,這一點兒都不希奇!”

洛戰衣沉默了一下:“火雲,我從來不問你的過去,但現在我想聽一聽,你能講給我嗎?”

火雲抬頭凝注著他:“我知道你一定滿肚子疑問,因為你最信任的下屬竟然會背叛你!我也知道你一定會恨我的,但我還是來了,那是因為我更知道,無論我怎麼對不起你,你都會容忍的。”

洛戰衣嘴角動了下:“所以,你才敢肆無忌憚地陷害我。”

火雲深深地歎息:“我本來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雖然母親早亡,但父親卻把所有的愛給了我和弟弟。童年的歡笑聲至今猶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我這一生最寶貴的財富。但這一切,卻被那個陳也打破了,他竟為了區區錢財去刺殺我最引以為傲的父親火明。我至今記得,父親敗在他劍下時那等傷心欲絕的樣子,他是那樣自負,又怎麼想到自己竟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殺手?後來,葉乘夕及時出現了,是他救了我父親。但兩個月後,心高氣傲的父親卻仍因傷重再加上整日鬱悶而……我那時才九歲!可陳也和葉乘夕兩個人卻深深印進了我的腦海,一個仇人,一個恩人……星主,你該明白我為什麼幫助葉隱之了吧?因為他是葉乘夕的兒子。”

洛戰衣心裏猛地一跳:“劫貢物不會也有你一份兒吧?”

“是的!而且是我先得到的消息,才通知了早已相識的葉隱之,因為無論是回天丹還是淚血劍都是江湖人曠世難求的奇寶!”

洛戰衣的心卻沉了下去,雖然火雲背叛過他,但劫貢物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怎麼忍見火雲兄弟雙雙墮入不歸之路?

“劫貢物的除了我,還有葉隱之、海日摟主、展厲風和祭箭會瓦解後投奔葉隱之的霍病。海日樓主拿走了淚血劍,葉隱之要了玉麒麟中的回天丹,剩下的貢物就藏在了亂石崗枯井中,本來是準備在風頭過後再取出來賣掉的。誰想,有一次我去葉隱之那裏,竟看見了也去探望他的陳也和陳小寶父子。於是,我暗中用石頭把獨自出來玩耍的陳小寶逗引到葉隱之的書房,並引他找到了已取出回天丹的玉麒麟。陳小寶一見玉麒麟果然愛不釋手,就把它偷藏起來帶回了西山,被陳也發現後就謊稱是葉隱之送給他的。葉隱之雖然後來發現玉麒麟被盜但也不敢聲張,畢竟他是做賊心虛。於是,我就故意去武昌府和陳意賭玉器,引他拿出玉麒麟,終於,玉麒麟被官府發現,陳也死了……

可案件並沒結束,反而牽出了海日樓。葉隱之早已嫉恨海日樓主就將計就計利用你去對付海日樓,而我卻趁機劫走了葉小含,並套出了葉隱之和海日樓主都想得到的《飛天舞》劍法最後一式的破劍訣,助葉隱之殺了海日樓主而嫁禍給你。後來我又與展厲風演了一場戲騙你去了亂石岡……”

洛戰衣歎道:“真是一出好戲!隻是,火雲你於心何忍?”

“星主,”火雲輕笑,“人都是自私的,火雲為了脫罪,也隻能犧牲星主了。不過,未到最後,最好先別妄下結論!”

洛戰衣皺眉:“這種話你也說得出?”

“有什麼說不得?”火雲竟然還調皮地眨眨眼,“星主,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嗎?”

洛戰衣搖頭:“你是認定我沒有證據所以奈何不了你!我再問你,宋雪離是怎麼中毒的?雖然陳也曾間接地做過假設,但並不成立,畢竟在雪中下毒勢必影響其他行人,但當時並沒出現周圍居民中毒的事故。”

火雲聳聳肩:“這個嗎?還真不好回答。我隻告訴您一句話,宋雪離曾在武昌府衙休息,招待他的是陸烈風。”

洛戰衣臉色終於變了,難道真的是……

“星主英明睿智,相信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不過,我倒想奉勸星主幾句話,處身江湖是不能太仁慈,太重情義的!就像眼前吧!即便你明知我背叛了你,甚至還陷害你,但如果我給你一把刀並站在你麵前任你懲罰,你恐怕仍是不忍心殺我,是不是?”

洛戰衣臉色陡地一寒:“火雲,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卑鄙了嗎?”

火雲收斂了笑容,他默默地垂下頭:“對不起,星主,是火雲放肆了。”

洛戰衣轉過身,沉痛地說:“這些年,我真不該對你太縱容的!你走吧!”

火雲看著他背影好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星主,你多保重!”

但就在火雲走到門前的時候,鐵門突然被踹開了,一個人手提長劍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上還染了血,他剛一進來就大叫起來:“星主,你……”後麵的話卻猛地噎回了肚子裏,變得又尷尬又不知所措,剛才那種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的氣勢也沒了:“哥……你……你也來了?”

火雲冷冷地瞧著他:“是呀!否則怎麼能遇到你呢?我問你,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我……”火雲呐呐地說,“我是來看望星主的。”

“看望星主?難道你看望人都是拿著劍,還帶著一身血的嗎?”

火飛囁喏了好一陣,再也編不出理由,隻得一跺腳,豁出去似地說:“不錯!我是來劫獄的,怎麼樣?”

火雲的臉陰沉極了:“你終於還是相信了他,我這個哥哥在你的心裏反倒不如一個外人?”

“外人?”火飛不可置信地看著火雲,突然激動無比地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指著洛戰衣,氣得臉都漲紅了:“你說他是外人?哥,你竟說他是外人!你怎麼能說得出口?七年前,是誰在我們流浪江湖時收留了我們?是誰指點我們讀書習武,明辨是非?是誰給了我們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那一次你得了肺病,是誰為你四處延醫求藥,在你病重的時候,又是誰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你?不說遠的,隻說近處,又是誰在穿燕峰上為了救我而自己卻差一點兒送命?你說,你說呀!一個外人能為你這樣嗎?這些你都忘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