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一部內容紛繁,充滿爭議的作品。魯迅說:“一部《紅樓夢》,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一部作品的價值,還是看它在多高的層次上反映了世道人心。曹雪芹通過《紅樓夢》所抒寫的,是一曲末世的哀歌。作者的眼光是大的,視角是獨特的。書中甄士隱在解注《好了歌》時,歎曰: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紅樓夢》的藝術成就,沒有其他小說可以與之比肩。脂硯齋在評價《紅樓夢》時說它“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以致草蛇灰線、空穀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麵敷粉、千皴萬染”,這段話傳神地反映了紅樓夢的藝術成就。《紅樓夢》的最大藝術成就是它寫活了諸多栩栩如生的文學人物。在古典小說中,其出場的人物是最多的。而且,《紅樓夢》中對每一個人物的刻畫都不是敷衍之筆,有些人物隻是輕輕一帶,就活靈活現,如在眼前。其中的人物如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等,都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文學形象。但多數人公認,書中最成功的人物形象當屬王熙鳳。曹雪芹借用書中人物的嘴這樣描寫王熙鳳:“嘴甜心苦,兩麵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王熙鳳這一藝術形象是不朽的。
紅樓夢的詩詞成就亦被人激賞,其中的《葬花詞》名句迭出,意境繾綣,筆者以為可以將它和元好問的《雁丘詞》視為誄物詩之雙璧。我們來欣賞其中最精彩的一部分:
願儂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杯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人們對《紅樓夢》最常用的一個評價,是說它是一部“反映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百科全書”。這是一個被人用濫了的評價,但卻是一個非常準確的評價。晚清的一位評論家的評價最能反映它包羅萬象的特征:
此書才識宏博,詩書琴棋、驕體詞曲、製藝尺牘、燈謎聯額、酒令愛書、醫卜參禪測字,無所不通,迥非尋常稗官所能道。其地則上而廊廟宮闈,下而田野荒寺;其人則王公侯伯、貴妃宮監、文臣武將、公子閨秀、儒師醫生、清客莊農、工匠商賈、婢仆胥役、僧道女冠、尼姑道婆倡優、醉漢無賴、盜賊拐子,無所不備,惟妙惟肖;其事則忠孝節烈,奸盜邪淫,甚至諸般橫死,如投井投繯自戕、吞金服毒、撞頭裂腦、誤服金丹、鬥毆至斃,無所不有,形容盡致,可謂才大如海。
《紅樓夢》在問世後不久即廣為流傳,在其沒有付梓之前,就已經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多年,且“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嘉慶年間,即有“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的熟語流傳。從19世紀40年代開始,《紅樓夢》即被翻譯到國外,至今已經有二十多種語言的版本,其中英文版本就有數種,國際上的《紅樓夢》研討會也曾經開過多次。中國有無數的“紅樓夢迷”,他們對書中的人物、情節、詩詞如數家珍,信手拈來,甚至有人用蠅頭小楷抄寫《紅樓夢》全書,由此可見其藝術魅力。我們用作家王蒙的話來為此文作結:“它(《紅樓夢》)自成一個宇宙,一個世界,既豐富又複雜,既深邃又玄秘,既真實生動又意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