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餘以少年科第,且於時流所推重之訓詁詞章學,頗有所知,輒沾沽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取其所挾持之數百年無用舊學,更端駁詰,悉舉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見,及戌始退,冷水澆背,當頭一棒,一旦盡失其故壘,惘惘然不知所從事,且驚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懼,與通甫(梁啟超同學陳千秋,字通甫——引者注)聯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謁,請為學方針,先生乃教以陸王心學,而並及史學西學之梗概,自是決然舍去舊學。自退出學海堂,而間日請業南海之門,生平知有學,自茲始。
投師康門之後,梁啟超的命運就和康有為緊密聯係在了一起。1895年,甲午戰爭失敗,《馬關條約》簽訂,正在北京參加會試的舉人們群情激奮,梁啟超輔助康有為聯絡發動各地舉人,反對和議。康有為奮筆疾書,寫就上皇帝的萬言書,提出“拒和”、“遷都”、“變法”三大主張,是為“公車上書”。此後不久,梁啟超和康有為等人又共同發起成立了強學會,梁啟超任書記員。梁啟超是強學會章程的起草者,也是會報《中外紀聞》的主編。《中外紀聞》被查封後,梁啟超任《時務報》的主筆。由於宣傳變法圖新,加之梁啟超文筆犀利,《時務報》一時暢銷大江南北,銷量達12000份,“舉國趨之,如飲狂泉”,“一紙風行,海內觀聽為之一聳”。梁啟超在《時務報》上發表了大量的宣傳變法的文章,如《變法通議》等,對戊戌變法做了很好的輿論鋪墊。隨著《時務報》的暢銷,梁啟超聞名遐邇,從此“康梁”開始並稱。
1898年,康有為領導的戊戌變法開始,梁啟超以布衣身份被光緒皇帝召見,被賞六品官秩,辦理譯書局事務。三個月後,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喋血菜市口,康梁被清廷通緝,流亡日本。到達日本後,梁啟超接受了大量的來自西方的思想和學術,他感到“近世泰西各國之文明,日進月邁,觀以往數千年,殆如別辟一新天地”。1902年,梁啟超在日本創辦《新民叢報》,建立了自己的宣傳陣地。此後,梁啟超雖然主要還是站在保皇派的陣營裏,但他已經和自己的老師康有為產生了思想分歧。梁啟超在給徐勤的信中說:“中國舍革命外無別法。”但他懾於康有為的師尊,沒有公開主張革命。《新民報》對中國現代史的影響是巨大的,它教育和啟蒙了一代熱血青年。毛澤東在和斯諾的談話中,就回憶說自己非常愛讀《新民叢報》。梁啟超本人對自己的啟蒙之功亦很自負,自封為“新思想界之陳涉”。對於《新民叢報》的影響,近代著名詩人、外交家黃遵憲在給梁啟超的信中有所評價,雖有諛詞之嫌,但大體上是準確的:
……以公今日之學說之政論,布之於世,有所向無前之能,有惟我獨尊之概,其所以震驚一世,鼓動群倫者,力可謂雄,效可謂速矣……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茫茫禹域,惟公是賴。
除了在報紙上撰文以為,梁啟超在流亡期間還著書甚多。他通過這些書籍批判封建專製製度,傳播近代思想文化,倡導“詩界革命”和“小說界革命”,批判中國人的國民性。梁啟超認為專製製度的總根源是“以國家為彼一姓之私產”,實行愚民政策和馭民之術,國家如欲興旺,則必須興民權、開民智。梁啟超還大量介紹西方思想家如霍布斯、斯賓諾莎、盧梭、達爾文、孟德斯鳩等人的著作和思想,特別是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說和盧梭的“天賦人權”的思想。梁氏認為中國人的國民性存在弱點,其主要弱點是人民隻知有“私德”而不知有“公德”,隻對某一個人效忠和負責,而不能對社會負責。隻有“私德”的人是不能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公民的。梁啟超開了中國現代國民性批判的先河,後來的魯迅等人是這一事業的繼承者。但遺憾的是,時至今日這一問題仍未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