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呂”“一枝花”全失了人倫天地心,倚仗著惡黨凶徒勢,活支剌娘兒雙拆散,生各劄夫婦兩分離。從來有日月交蝕,幾曾見夫主婚、妻招婿?今日個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奩房斷送陪隨,那裏也羊酒、花紅、緞匹?

“梁州第七”他憑著惡哏哏威風糾糾,全不怕碧澄澄天網恢恢。一夜間摸不著陳摶睡,不分喜怒,不辨高低。弄的我身亡家破,財散人離,對渾家又不敢說是談非,行行裏隻淚眼愁眉。你、你、你,做了個別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個進西施歸湖範蠡,來、來、來,渾一似嫁單於出塞明妃。正青春似水,嬌兒幼女成家計,無憂慮,少縈係;平地起風波二千尺,一家兒瓦解星飛!

(貼旦雲)俺走了這一會,如今姑娘家在那裏?(正末雲),則那裏便是。(貼旦雲)這個院宅便是?他做甚麼生意,有這等大院宅?(正末唱)

“牧羊關”怕不“曉日樓台靜,春風簾幕低”。沒福的怎生消得!這廝強賴人錢財,莽奪人妻室,高築座營和寨,斜搠麵杏黃旗,梁山泊賊相似,與蓼兒窪爭甚的!

(雲)大嫂,你靠後。(正末見張龍科,雲)大哥,報複一聲,張珪在於門首。(張龍雲)你這廝才來,你該死也!你則在這裏,我報複去。(魯齋郎雲)兀那廝,做甚麼?(張龍雲)張珪兩口兒在於門首。(魯齋郎雲)張龍,我不換衣服罷,著他過來見。(末、旦叩見科)(魯齋郎雲)張珪,怎這早晚才來?(正末雲)投到安伏下兩個小的,收拾了家私,四更出門,急急走來,早五更過了也。(魯齋郎雲)這等,也罷。你著那渾家近前來我看。(做看科,雲)好女人也!比夜來增十分顏色。生受你,將酒來吃三杯。(正末唱)

“四塊玉”將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貼旦雲)張孔目少吃,則怕你醉了。(正末唱)更怕我酒後疏狂失了便宜。扭回身剛咽的口長籲氣,我乞求得醉似泥,喚不歸;(貼旦雲)孔目,你怎麼要吃的這等醉?(正末雲)大嫂,你那裏知道?(唱)我則圖別離時,不記得。

(貼旦雲)孔目,你這般煩惱,可是為何?(正末雲)大嫂,實不相瞞,如今大人要你做夫人,我特特送將你來。(貼旦雲)孔目,這是甚麼說話!(正末雲)這也由不的我。事已至此,隻得隨順他便了。(唱)

“罵玉郎”也不知你甚些兒看的能當意?要你做夫人,不許我過今日,因此上急忙忙送你到他家內。(貼旦雲)孔目,你這般下的也!(正末唱)這都是我緣分薄,恩愛盡,受這等死臨逼。

(貼旦雲)你在這鄭州,做個六案都孔目,誰人不讓你一分?那廝甚麼官職,你這等怕他,連老婆也保不的?你何不揀個大衙門,告他去?(正末雲)你輕說些,倘或被他聽見,不斷送了我也?(唱)

“感皇恩”他、他、他,嫌官小不為,嫌馬瘦不騎,動不動挑人眼、剔人骨、剝人皮。(雲)他便要我張珪的頭,不怕我不就送去與他;如今隻要你做個夫人,也還算是好的。(唱)他少甚麼溫香軟玉,舞女歌姬!雖然道我災星現,也是他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

(貼旦雲)孔目,不爭我到這裏來了,拋下家中一雙兒女,著誰人照管他?兀的不痛殺我也!(正末唱)

“采茶歌”撇下了親夫主不須提,單是這小業種好孤淒。從今後誰照覷他饑時飯、冷時衣?雖然個留得親爺沒了母,隻落的一番思想一番悲。

(正末同旦掩泣科)(魯齋郎雲),則管裏說甚麼!著他到後堂中換衣服去!(貼旦雲)孔目,則被你痛殺我也!(正末雲)苦痛殺我也,渾家!(魯齋郎雲)張珪,你敢有些煩惱,心中舍不的麼?(正末雲)張珪不敢煩惱。則是家中有一雙兒女,無人看管。(魯齋郎雲)你早不說。你家中有兩個小的,無人照管。張龍,將那李四的渾家,梳妝打扮的賞與張珪便了。(張龍雲)理會的。(魯齋郎雲)張珪,你兩個小的無人照管,我有一個妹子,叫做嬌娥,與你看覷兩個小的。你與了我你的渾家,我也舍的個妹子酬答你。你醉了罵他,便是罵我一般;你醉了打他,便是打我一般。我交付與你,我自後堂去也。(下)(正末雲)這事可怎了也?罷、罷、罷!(唱)

“黃鍾尾”奪了我舊妻兒,卻與個新佳配,我正是“棄了甜桃繞山尋醋梨。”知他是甚親戚?教喝下庭階,轉過照壁;出的宅門,扭回身體,遙望著後堂內養家的人,賢惠的妻。非今生是宿世,我則索寡宿孤眠過年歲,幾時能勾再得相逢,則除是南柯夢兒裏!(下)

第三折

(李四上,雲)自家李四。因魯齋郎奪了我渾家,趕到鄭州,告不的他,又回許州來。一雙兒女,不知去向。那裏也難住,我且往鄭州,投奔我姐姐、姐夫去也。(下)(徠兒上,雲)我是張孔目的孩兒金郎,妹子玉姐,父親、母親人情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正末上,雲)好是苦痛也!來到家中,且看兩個孩兒說些甚麼?魯齋郎,你好狠也嗬!(唱)

“中呂”“粉蝶兒”倚仗著惡黨凶徒,害良民肆生淫欲,誰敢向他行挾細拿粗?逞刁頑全不想他妻我婦,這的是敗壞風俗,那一個敢為敢做!

“醉春風”空立著判黎庶受官廳,理軍情元帥府,父南子北各分離,端的是苦、苦!俺夫妻千死千生,百伶百俐,怎能勾一完一聚?

(徠兒去)爹爹,你來家也,俺奶奶在那裏?(正末雲)孩兒,你母親便來。(歎科,雲)嗨,可怎了也!(唱)

“紅繡鞋”怕不待打疊起千憂百慮,怎支吾這短歎長籲?(徠兒雲)俺母親怎生不見來了?(正末唱)他可便一上青山化血軀。將金郎眉甲按,把玉姐手梢扶,兀的不痛殺人也兒共女!

(徠兒雲)爹爹,俺母親端的在那裏?(正末雲)你母親被魯齋郎奪去了也!(徠兒雲)兀的不氣殺我也!(徠氣倒科)(正末救科,雲)孩兒,你蘇醒者!則被你痛殺我也!(張龍引旦上,雲)自家張龍便是。奉著魯齋郎大人言語,著我送小姐到這裏。張珪在家麼?(正末雲)誰在門外?待我開門看咱。(做看科,雲)呀,你來怎麼?(張龍雲)我奉大人言語,著我送小姐與你,休說甚麼。小姐,你也休說甚麼。我回去也。(下)(正末雲)小姐,請進家來!兩個孩兒,來拜你母親。小姐,先前渾家止有這兩個孩兒,小姐早晚看覷咱!(旦雲)孔目,你但放心,都在我身上。(正末唱)

“迎仙客”你把孩兒親覷付、廝抬舉。這兩個不肖孩兒也有甚麼福?便做道忒賢達,不狠毒。(裏雲)孔目,你放心,就是我的孩兒一般看成。(正末唱)看成的似玉顆神珠,終不似他娘腸肚。

(李四上,雲)我來到鄭州。這是姐姐、姐夫家。我叫門咱(做叫門科)(正末雲)誰叫門哩?我看去。(見科)(正末雲)原來是舅子。你的症候,我如今也害了也!(李四雲)姐姐有好藥!(正末雲)不是那個急心疼症候,用藥醫得;是你那整理銀壺瓶的症候。你姐姐也被魯齋郎奪將去了也!(李四雲)魯齋郎,你早則要了俺家兩個人兒也!(正末雲)舅子,我可也強似你。他與了我一個小姐,叫做嬌娥。(李四雲)魯齋郎,你奪了我的渾家,草雞也不曾與我一個。姐夫,既沒了姐姐,我回許州去罷。(正末雲)舅子,這個便是你姐姐一般,廝見一麵,怕做甚麼?(李四雲)既如此,待我也見一麵,我就回去。姐夫,你可休留我。(做相見各留意科)(正末雲)舅子,你敢要回去麼?(李四雲)姐夫,則這裏住倒好。(正末雲)好奇怪也!(唱)

“紅繡鞋”他兩個眉來眼去,不由我不暗暗躊躇。似這般啞謎兒教咱怎猜做?那一個心猶豫,那一個口支吾,莫不你兩個有些兒曾麵熟?

(祗候上,雲)張孔目,衙門中喚你趲文書哩。(正末雲)舅子,你和你姐姐在家中,我衙門中趲文書去也。(下)(旦與李四打悲科)(李四雲)娘子,你怎麼到得這裏?(徠兒上,雲)奶奶,俺爹爹那裏去了?(旦雲)衙門中趲文書去了。(徠兒雲)這等,俺兩個尋俺爹爹去。(下)(李四雲)則被你想殺我也。(正末衝上,見科,喝雲)你兩個待怎麼?(李四同旦跪科)(正末雲)他早招了也。(唱)

“石榴花”早難道“君子斷其初”,今日個親者便為疏。人還害你待何如?我是你姐夫,倒做了姨夫。當初我醫可了你病症還鄉去,把你似太行山倚仗做親屬;我一腳的出宅門,你待展汙俺婚姻簿,我可便負你有何辜!

“鬥鵪鶉”全不似管鮑分金,倒做了孫龐刖足;把恩人變做仇家,將客僧翻為寺主。自古道“無毒不丈夫”,他將了你的媳婦,不敢向魯齋郎報恨雪冤,則來俺家裏歹尤雲殢雨。

(李四雲)姐夫,實不相瞞,則他便是我的渾家。改做他的妹子,與了姐夫。(正末雲)誰這般道來?(唱)

“上小樓”誰聽你花言巧語,我這裏尋根拔樹。誰似你不分強弱,不識親疏,不辨賢愚。縱是你舊媳婦、舊丈夫,依舊歡聚,可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雲)我一雙孩兒在那裏?(旦雲)你去趲文書,他兩個尋你去了。(正末雲)眼見的所算了我那孩兒,兀的不氣殺我也!(唱)

“幺篇”我一時間不認的人,你兩個忒做的出!空教我乞留乞良、迷留沒亂、放聲啼哭。這鄭孔目拿定了蕭娥胡做,知他那裏去了賽娘、僧住?

(雲)罷、罷、罷!渾家被魯齋郎奪將去了,一雙兒女又不知所向。甫能得了個女人,又是銀匠李四的渾家,我在這裏怎生存坐?舅子,我將家緣家計,都分付與你兩口兒;每月齋糧道服,休少了我的。我往華山出家去也!(李四雲)姐夫,你怎生棄舍了銅鬥兒家緣、桑麻地土?我扯住你的衣服,至死不放你去。(正末唱)

“十二月”休把我衣服扯住,情知咱冰炭不同爐。(李四雲)姐夫,這桑麻地土、寶貝珍珠,怎生割舍的?(正末唱)管甚麼桑麻地土,更問甚寶貝珍珠!(李四雲)姐夫,把我渾家與你罷。(正末唱)呸,不識羞閑言長語,他須是你兒女妻夫。

(旦雲)孔目,你與我一紙休書咱。(正末唱)

“堯民歌”索甚麼恩絕義斷寫休書?(李四雲)魯齋郎知道,他不怪我?(正末唱)魯齋郎也不是我護身符。(李四雲)俺姐姐不知在那裏?(正末唱)他兩行紅袖醉相扶,“美女終須累其夫”!嗟籲,嗟籲!教咱何處居?則不如趁早歸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