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不落劄記之一
“篤、篤、篤……”,沉睡的眾樹木間響起了梆子。
梆子的音色有點空,缺光澤。是什麼木的?胡琴桐木,月琴杉木,梆子約為棗木吧。
梆子一響,就該開始了。
“開始”了什麼,我也說不清。本想說一切都開始了,有些虛妄。姑且說春天開始了。
梆子是啄木鳥搞的,在西甲樓邊的枯楊樹上,它和枯樹幹平行。“篤……”聲傳得很遠,急驟,推想它脖頸肌肉多麼發達。
人說,啄木鳥啄木,力量有15公斤;蠟嘴雀敲開榛子,力量20公斤。好在啄木鳥沒對人腦袋發力。
有了梆子,就有唱。鳥兒放喉,不靠譜的民族唱法是麻雀,何止唱,如互相夾肢,它們樂得打滾兒;繡眼每三分鍾唱一樂句,長笛音色,像教麻雀什麼叫美聲;喜鵲邊飛邊唱,拍著大翅掠過樹梢,像散布消息。什麼消息?
——樺樹林裏出現一條青草,周圍的還黃著。這條青草一米寬,蜿蜒(蜿蜒?對,蜿蜒)綠過去,像河水,流向柏油路邊上。這是怎麼回事兒?地下有什麼?它們和旁邊的青草不是一家嗎?
——湖冰化水變綠,青苔那種髒綠。風貼水麵,波紋細密,如女人眼角初起的微紋。在冰下過冬的紅鯉魚擠到岸邊接喋,密集到糾纏的程度。
——柳枝一天比一天軟,無事搖擺。在柳枝裏麵,冬天的幹褐與春天的薑黃對決,黃有南風撐腰,褐色漸然逃離。柳枝條把袖子甩來甩去,直至甩出葉苞。
在英不落的樹林裏走,樹葉厚到踩上去趔趄,發出翻書頁的聲音。蹲下,手撥枯葉能見到青草。像嬰兒一樣的青草躺在濕暗的枯葉裏做夢,還沒開始長呢?
英不落沒有鷹,高大的白楊樹糾結鳥巢,即老鴰窩。遠看,黑黑的鳥巢密布同一棵樹上,多的幾十個,這些老鴰估計是兄弟姐妹。一周後,我看到鳥巢開始泛綠,而後一天比一天綠,今天綠得有光亮。這豈不是……笑話嗎?楊樹還沒放葉,老鴰窩先綠了。
請教有識之士。答我:那是冬青。
冬青,長在楊樹杈上,圓而蓬張?
再問有識之士。說,烏拉屎把冬青籽放置楊樹之上。噢。
在大自然麵前,人無知的事情很多,而人也沒能力把吃過的帶籽的東西轉移到樹梢上發芽與接受光照。人還是謙虛點吧,“易”之謙卦,六爻皆吉。其他的卦,每每吉凶相參,隻有謙卦形勢大好,鬼神不侵。
啄氏的枯木梆子從早上7時敲響,我稱之開始。對春天,誰說“開始”誰不懂事兒。春天像太極拳的拳法一樣,沒有停頓、章節,它是一個圓,流轉無盡,首尾相連。
林裏,枯枝比冬天更多。拾柴人盯著地麵東奔西走。杏樹枝頭的葉苞掙裂了,露出一隙棉花般的白,這是杏花白嫩的後背,現在隻露出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