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小角色,我想把她們埋葬了。”

“別忘了,曆史是一麵鏡子。”

“把你的左手伸給我。”雪庵說。

“怎麼,你還會看手相?”雨亭把左手遞到她的手上,她的手非常柔軟,充滿了詩情畫意。

“你情感非常豐富。”她嚴肅地說。

“是啊,就因為有這種天賦,我才成為詩人。”

“你對每一個所喜歡的女人都會持有一種真誠的態度。”

“是啊,要不然我決不會為一個女人追到飛機場去。”

“你有《紅樓夢》裏賈寶玉的影子……”她淡淡地一笑。

“是啊,我喜歡黛玉、寶釵、可卿、晴雯、湘雲、寶琴……你是不是寶琴呀?她是雪中紅梅,你是沙中白雪,雪中白庵。”

雪庵又露出兩口淺淺的笑渦,“我誰都不是,我就是我,一個自由自在的雪庵。我第一次見我丈夫,我感覺他就是我丈夫,他當然對我一往情深,於是我對他說:你去開結婚證明吧。”“也沒有什麼翻地的熱戀,於是就結合了,我感到很溫馨。”她幸福地微笑著。

雨亭心中被刺了一下,對於雪庵這個邂逅的美麗少女,她有沒有丈夫其實對他不應該有反應。她是匆匆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你幸福嗎?”

“在寧靜中生活就是一種幸福。”

“不覺得平淡無奇。”

“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我喜歡過平淡無奇的生活,知足者常樂,能忍者自安。”她望著一望無垠的大海,若有所思。

“你的丈夫是什麼職業?他對你似乎很寬容。”

“這是一個秘密,每一個人都應當有秘密,暴露無遺就索然無味了。我丈夫說,他是廣裘的大地,我是紮根於大地的雪庵;他能包容我的一切。他很有男人的味道,很講義氣。”談到她的丈夫,她充滿了自信。

“你孤單嗎?”

她點點頭,“高處不勝寒,在人生的製高點上,有如陽春白雪,和者必寡,當然孤單。有一首詩這樣寫道:我的孤單遠不及,一棵樹的孤單;我的手掌無法托起,一片樹葉的重量。這裏長出比太陽更高的東西,蔚藍的天空襯托在一片樹葉上;走進林中,就找到深刻的寧靜;背靠一棵樹就是背靠,最後的時辰;更深地進入一片葉子,生命便悄然地透露自身……”

雨亭凝望著大海,思索雪庵吟誦的這首詩的份量。許久,他輕輕吟道:“我的孤單遠不及,一簇浪花的孤單;我的手掌無法托起,一滴海水的重量;潮起更有潮落,一滴海水彙入一族浪花,融入大海,更深地走進大洋的心髒;地球在這三分之二的大洋中永生。”

雪庵又咯咯地笑了,“你真是個詩人,來得真快,才思如海水湧,但可惜是模仿人家的。”

雨亭道:“《圍城》的作者錢鍾書先生曾把婚戀比做‘圍城’,是城外的幸福,還是城裏的美滿?城裏的人與城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守衛城堡的衛士還是在一個早晨看到‘奴來去也’的現實。有人說,在中國,有一部分愛情沒有掌握在夫妻手中,而掌握在情要手中。”

“我以為,情人退出舞台首先不在情人自己,而在於婚姻質量的提高。”

“馬克思說,文明的人類生活有三種: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性生活,這三種缺一不可。誰也不會否認,在當今人類身上性愛體現為一種深厚的情感。有人認為,高尚的情人是柏拉圖式的,排斥性愛。柏拉圖式的愛自命為純潔的,它追求溫情脈脈的情感,遠離肉體,性器官以及和育過程的汙染。其實柏拉圖式的情人所謂純潔的愛是虛偽的,它虛構了一個男女的愛。”

“肉體活動的價值取決於能束體驗到一種嶄新的精神境界,隻有這樣,性才真正培養、發展人類的愛心。”

“約琴夫·布雷多克在《婚床》一書中說,一夫一妻製婚姻的缺陷之一是使性愛的注激情從何而來?情人眼中有情人;這似乎也預示了情人時代的不可逆轉。”

雪庵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書,說:“情人現象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社會問題,不是用簡單的道德說都可以解釋的,現在有些人很羨慕薩特與西蒙·波娃模式,但無論如何,男女雙方應是兩顆獨立的星球。”

雨亭的右腳有點麻木,他移動了一下右腿。

雪庵把兩隻雪白的腳丫從沙裏伸出來,又伸入另一處沙地。

“我喜歡赤腳在沙灘或黑土地上走動,每當這時,我便產生與大地融通的感覺,好像自己已經深深紮根於大地之中,就像氣功所言,與地氣接通,如今有的人不願住樓房而願住四合院或平房,就是不願脫離地氣。”

雪庵又說:“我接著剛才的話說,薩特與西蒙·波娃做為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彼此又深深相愛,白頭偕老,這是一種模式。日本的情人旅館已有近30年的曆史了,現在仍有著強大的生命力,相愛的男女可以在這裏傾訴甜蜜的愛情,日本的獨身女人越來越多,她們有自己的知心男女,也常來這裏‘泛舟’。”

“中國的獨身女人,特別是獨身知識女性也越來越多,北京就有獨身女性俱樂部,她們經常舉辦的沙龍活動,行動比較詭秘。”

“但我還是以為,真正幸福的婚姻,應視雙方為整個世界。有些人連感情都不珍惜,見一個愛一個,或象自己的衣服,買一件,扔一件,這樣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一個男人隻是把女人做為泄欲的工具,那麼他會越來越空虛。如果一個女人隻是把男人做為利用的對象,那麼她會越來越墮落。這兩類人最終隻能是悲劇。”

雨亭聽了這番議論,對雪庵愈加敬重。

雪庵又說道:“情人現象產生的原因無非有幾類,一是不願虛偽地去維護無愛的婚姻,二是女性對金錢與權勢的誤區,三是重新嚐試浪漫的愛情,四是性愛本身失去了基礎,五是羨慕浮世榮華,六是婚姻之外的情感補充,而不破壞家庭,七是由崇拜而做情人。我這裏所言的情人範疇寬泛了一些,有的隻能屬於姘夫或姘婦,一些人不想把性體驗僅僅限於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的願望,在現代社會悄悄時髦了起來。合理的不合法,合法的不合理,這似乎成了一個永恒的矛盾。”

雨亭點點頭,“我國的婚姻基礎有三類,一是高層次的婚姻基礎,即純感情的婚姻,這類婚姻基礎在我國目前的婚姻關係中所占比重很小,但是它是未來婚姻的發展模式。另一類是亞層次婚姻基礎,即把感情當婚姻之條件之一,還包括了家庭的,物質的,外在的因素;再一類是低層次的婚姻基礎,這種婚姻男女之間很少有感情色彩,隻是充當生殖、延續生命的手段。”

“情人有三種境界:第一是境界是獨身主義,泛愛與專愛相結合;第二個境界是愛妻或愛夫模範,但到外麵與情人幽會;第三個境界是兩人都愛在心裏;到老了,白發蒼蒼、夕陽西下時,同坐在秋葉滿滿的長椅上,一個流下一行老淚說:‘我愛你!’但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了。哪一種才是真正的情人境界?每個人的理解不同。越是文化層次高的人,婚姻越不穩定,越容易陷入情人的怪圈。即使他們常常以理智、修養、情感交叉調理著情人這團亂麻,並把婚姻燙熨得平整,但仍在扮演著一個悲劇角色。在我們這樣的社會環境裏,情人仍然是初級階段。日本學者會道友信說:‘古典的愛已被剝去了外殼,現代的愛還沒有露出胚芽,這困惑和苦惱自然令人迷茫,令人歎息。’這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正因為有著迷茫,才讓你去尋覓。‘剪不斷,理還亂。’下一世紀,人們還將看到更為茂盛的情人的芳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