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馮少伍自把二萬銀子報效去了,果然一月上下,就有旨把周應昌欽賜了一名舉人。那時城廂內外,倒知得周家中舉的事,隻是誰人不識得周家兒子沒有什麼文墨,就統統知道是財神用事的了。過了一二天,又知得周應昌是周庸祐的次子,都一齊說道:“這又奇了,他長子還大得幾歲年紀,今他的次子,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人,就得了舉人,可不是一件怪事!”就中又有的說道:“你們好不懂事,隻為那次子是繼室馬氏生得,究竟是個嫡子,因此就要與他中個舉人了。”又有些說道:“這越發奇了!主試的憑文取錄,哪有由自己要中哪人,就中哪人的道理?”
當下你一言,我一語,直當一件新聞一般談論。
內中有省得事的,就道:“你們哪裏知道?你道那名舉人是中的,隻是抬了二萬銀子去,就抬一名舉人回來罷了。他的長子是二房庶出,早早沒了娘親,因此繼室的馬氏,就要與自己兒子謀個舉人,哪裏還記得二房的兒子呢!”街上談來說去,也覺得這話有理。那時有科舉癮的學究,倒搖頭歎息,有了錢就得舉人,便不讀書也罷。隻是周府裏那複管人說怎麼話,隻家內又得了一名舉人,好不高興。一來馬氏見得舉人的是自己兒子,更加歡喜。凡平時來往的親戚朋友,也紛紛派報紅拜客,又複車馬盈門的到來道賀。且馬氏為人,平日最喜人奉承的,這會自己兒子得了舉人,那些趨炎附勢的,自不免加幾句讚頌,說他少年中舉,不難中進士、點狀元的了。你一句,我一句,都是讚頌他得不亦樂乎,幾乎忘記他的舉人是用錢得來的了。
馬氏就令設筵宴待那些賓客。過了數日,就打算要回鄉謁祖,好在祖祠門外豎兩枝桅杆,方成個體勢,這都是後話。
而今且說周庸祐自兒子得了舉人,連日宴朋會友,又有一番熱鬧,鎮日在周園裏賓來客去,夜裏就是秦樓楚館,幾無暇晷。那一夜正與二三知己到賽鳳樓來,因那賽鳳樓是周庸祐從前在那裏攜帶過雁翎的,到時自然一輩子歡迎。先到廳上,多半妓女是從前認識的,就問諸妓女中有新到的沒有。各人都道:“有了一位,是由羊城新到的,喚做細柳。”周庸祐忙令喚他出來,誰想細柳見了周庸祐,轉身便回轉去了。周庸祐不知何故,也見得奇異,同座的朋友,如徐雨琴、梁早田的,就知道有些來曆,隻不敢說出。周庸祐道:“究竟他因什麼事不肯與人會麵?座中又不是要吃人肉的,真是奇了。”說罷,便要喚他再複出來。同院姊妹一連叫了兩次,細柳隻是不出,也不敢勉強。看官試想:那周庸祐是個有聲有勢的人,凡是鴇女仆婦,正趨承到了不得的,這時自然驚動院中各人了。
那鴇母知道周庸祐要喚細柳,那細柳竟是不出,心上好不吃了一驚,單怕周庸祐生氣,一來院中少了一宗大生意,二來又怕那周庸祐一班拍馬屁的朋友,反在周庸祐耳邊打鑼打鼓,不是說爭口氣,就是說討臉麵,反弄個不便。急的跑上廳來,先向周庸祐那班人說個不是,隨向房子裏尋著細柳,要他出來。不料細柳對著鴇母隻是哭,鴇母忙問他緣故,細柳隻是欲言不言的景象。鴇母不知其故,就嚷道:“若大的京堂大人,放著幾百萬的家財,也不辱沒你的。你若是怕見人時,就不必到這裏了。”細柳道:“我不是不見人,隻是不見他的就罷了。”鴇母正待問時,忽仆婦回道:“廳子上的客人催得緊了。”鴇母隻得強行拉了細柳出來,細柳猶是不肯,隻哪裏敢認真違抗,隻得一頭拭淚,一頭到廳上來,低著頭也不敢看周庸祐。
惟庸祐把細柳估量一番,覺也有幾分麵熟,似曾見過的,但總想不出是什麼人。隻心上自忖道:他不敢來見我,定然與我有些瓜葛。再想從前桂妹是出家去了,且又不像他的樣子。想來想去,總不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