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退去了,大地又露出了真容。
嘎拉哨走出了草屋,沿著江岸慢慢走著,看見馬夏禮倒在路邊,急忙往起扶,大聲問:“馬教士你怎麼啦?”
“沒關係!”假觀音說了一句,往前一衝,舞袖橫掃,忽東忽西,數丈之內,竟把籠罩周圍的毒氣化掉。
“別逞能!”陰陽急吼一聲,雙圈翻飛,向假觀音砸去,勁風呼呼,聲勢駭人。
假觀音輕輕一掃,雙圈拂出的勁力,如泥牛入海,眨眼間,消於無形。
“這一招,來得好!”嬋娟站在一旁,不覺喊了一聲。
看著陰陽不能勝取,怪氣手腕一沉,一邊又放毒氣,一邊化指為爪,抓向假觀音手腕。
假觀音身形一旋,一式“狂風擺柳”躲了過去。
“看你作惡!”嬋娟說著,一式“白猿獻果”猛擊過去。
怪氣隻覺胸腹之間如中巨杵,氣血翻滾,眼冒金星,喉頭一甜,一口熱血,奔騰而出,身形也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飄出去,足有三丈之遙,跌落草叢。
嬋娟一閃而上,大聲罵:“不知羞恥的爾等敗類,快滾吧!”
怪氣一躍而起,截擊嬋娟。
嬋娟銀牙一咬,一劍揮出。
隻聽一聲淒厲慘叫,怪氣的一隻右手被劈傷,血流如注。
“嘎拉哨,咱們走吧!”假觀音說了一句。
“好!”嘎拉哨背起了馬夏禮,跟上假觀音慢慢走。
陰陽和怪氣一看勢頭不對,也灰溜溜地走了。
“妙嬋小師父,我還有幾件要事去辦,恕不奉陪!”嘎拉哨說了一聲,與假觀音漸漸遠去。
嬋娟目送嘎拉哨遠去,忽聽蘆葦叢中有響動,不禁警惕地向蘆葦叢望去,驚慌地喊:“什麼人,還不快快出來?”
“我來也!”一個人說著,從河邊的草叢裏蹦出來,一身白袍,發似枯草,麵為朽木,死魚似的眼睛透出慘慘光芒,簡直就像一具僵屍。
嬋娟心想:“這洋鬼子來做什麼?”
洋鬼子用中國話生硬地說:“姑娘,你不要走了,請留下!”
“豈有此理!”嬋娟怒叱一句,“唰啦啦”一聲,抽出寶劍,劍光灼灼,緊緊壓在洋鬼子的血海大穴上。
“要動武嗎?”洋鬼子悄悄從懷裏拔出洋槍,食指緊扣槍栓,向上一揚,“叭”的一聲。
嬋娟仰麵一栽,躺在地上不動了。
“哈哈,我托·雷利讓你嚐嚐洋槍的厲害!”洋鬼子得意地笑者,說著,走到嬋娟跟前,後悔地說:“上帝呀,真可惜,我不該把她打死!”
一個少女從蘆葦叢中跑出來,大聲罵:“你們這些強盜,為什麼隨便殺人?”
嬋娟聽在耳裏,笑在心中:“人美就有這麼個好處,假如死了,也有人可惜!”
托·雷利邁步走到了少女跟前,像捕獲了一隻美豔欲滴的獵物,大喜若狂,去剝少女的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少女掙紮著。
“休得無禮!”嬋娟大喝一聲,一躍而起,寶劍一抖,閃電般一刺,劍尖向托·雷利咽喉奔去。
托·雷利傻了眼,一伸臂摟住了少女的脖子,用槍口緊緊逼住少女的頭,把少女作為人質,向河邊的木船退去。一邊退,一邊威脅說:“你再靠近,我先把這個女人打死!”
“你給我放下!”嬋娟喊著,步步緊追。
托·雷利腰腿一挺,躍到船頭,飛快點了幾下少女的穴道。
少女昏了過去。
托·雷利一點槳,小船慢慢離岸。
“嘿!”嬋娟一聲長嘯,從岸上躍進船艙。
“哈哈,你自己送上船來啦!”托·雷利說著,笑著,把小船搖晃起來。
嬋娟上了小船,就不如岸上能發揮出作用,幾經搖晃,別說勝敵,自己也站不穩,漸覺目眩,支持不住了。
波湧如山倒,風嘯如鬼泣。
天漸漸黑了,繁星在天際上眨著神秘的眼。
嬋娟驚慌地向四周看了看,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哈哈!看你能支撐多久?”托·雷利笑著,一隻手向嬋娟乳根穴點去。
嬋娟心裏惡心,幾次欲吐,失去防護,忽覺來攻,已是無法躲避,隻覺胸部一麻,失去知覺,倒在船板上。
“哈哈,一對美人由我受用啦!”托·雷利仰天大笑。
天空泛起大片愁雲,風也刮了起來。
托·雷利抱起少女,嗅著少女的香味,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心裏想:“這中國的資源豐富,市場廣闊,讓我們外國人眼饞。這中國的女人也很有特色,也讓我們想飽飽口福。”
少女閉著雙眼,像死過去一樣麻木,盡管挑逗,仍然沒有反應。
托·雷利似乎不能接受一具僵屍一樣的女人,一伸手在少女頸上陶道、風府二穴上點了兩下。
人被點了後頸陶道和風府二穴,就不省人事。此時被解,少女不禁出了一口長氣。
少女坐起來,一邊哭,一邊罵:“洋鬼子,你來中國欺辱我們,中國人是不會饒恕你們的。”
風越刮越大,雲越積越厚。
“嘩啦,嘩啦。”托·雷利忙著撐船。
船上的麻油燈燈光忽閃忽閃,幾乎熄滅。
嬋娟滿頭秀發披散在肩,雪白的臉上,此刻紅如雞冠,雙目緊閉,呼吸緊促,手足微顫,這種逆血反升是練武人的一大忌,如無人及時相救,隻需一個時辰,待沸血攻心後,一身武功即將消失,成為終身殘廢。
少女慢慢爬過去,幫助蕭嬋娟解開被點在左臀上的曲池穴和被點在右腳上的曲泉穴。
嬋娟一睜眼,見少女坐在自己身邊,心裏已明白了幾分,隻是沒有作聲,仍靜靜地躺著。
烏雲亂飛,月亮隱逝,一陣狂風過後,驟然下起了暴雨。
楚天蒙蒙,荊江暴漲。
一葉扁舟在大浪裏飄著,晃著。
托·雷利極力揮槳,生怕被波濤吞沒。
一股洪峰,像蛟龍,似厲鬼,向萬城直搗。
城外一片火把、燈籠,人山人海,忙著防洪。
“鄉親們,快點兒運土、搬石!”栗耀站在泥淖,一邊躬親板築,一邊命令兵民用畚搬運,攔截江水。
“按察使大人,您看上遊漂來一隻小船,如果卷進漩渦,就會沉到江底!咱們管不管?”站在栗耀身旁的一名將官問。
栗耀說:“命令一隻戰船,上前營救。”
一隻戰船疾駛而去,到了小船旁邊,一名水兵一拋鐵索,把小船拉了過來,拖到岸邊。
托·雷利一躍上岸,冷笑一聲,飄然而去。
“洋鬼子,哪裏走?”嬋娟喊了一聲,也一閃上岸,去追托·雷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些人互相議論著。
烏雲漸漸散去,天色也漸漸轉晴。
直搗萬城的洪水被截住了,洪峰也沒有了一度時間的凶勁。
栗耀鬆了一口氣,從泥水裏走出來,上了一處高坡,看著黎明的天色,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放聲吟了一首《臨江仙》:
手摸洪峰哭笑間,一股豪氣衝天。教訓江水莫蹁躚。兩岸村落,鞭炮攜炊煙。低處不知登高意,任由風吹青衫,無奈才讚子陵灘。彈冠為政,心血著詩篇。
雨後的楚江兩岸空氣清新,風景迷人。
水兵抬著少女向栗耀站著的高坡走來。
“給我放下!”嬋娟不知詳情,生怕少女再遭不測,追出幾裏托·雷利,又連忙返回來,氣喘籲籲地說,“讓洋鬼子溜了,還能再失去少女嗎?”
“你是何人?”栗耀問了一句,沒見回音,抬頭一看,見白紗下一張嬌容,感到有些麵熟,思謀了片刻,忽然問到,“這不是嬋娟侄媳嗎?”
聽見這話,嬋娟細細一瞧,終於認出來了,驚喜地喊了一聲:“叔公!”“你怎麼來到楚地?”栗耀關心地問。
“一言難盡呀!”嬋娟說了句,不禁流下了眼淚,訴說了苦難的經過。
聽著侄媳的不幸遭遇,栗耀感歎著:“一心為善,姑息養奸,縱容罪惡,也許善就是惡;一心除惡,為民除害,懲治惡賊,也許惡即是善!”坐在一塊石頭上,似乎多少想法,讚頌、心思、苦惱全在這一聲聲話語裏。
嬋娟扶起少女,並給少女解開了穴道,對少女說:“你速到上海,告訴懸空寺紗廠的姐妹,我隨後就到。”
“姐姐多保重,我先走了。”少女說了一聲,漸漸遠去了。
“聖旨到!”一聲長喊,從按察使府門走進一隊欽差,到了大廳,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栗愛卿,辦事實心,政績累累,治軍軍威,修船船堅,按察地方更為妥當,今擢栗耀愛卿為布政使,欽此!”
栗耀接了聖旨,送走欽差,又與侄媳談起家常。
一將官進來稟報:“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大人到訪!”
栗耀聽了,遲疑了一會兒說:“前廳接見!”
“布政使大人,聽怡和洋行經理托·雷利先生講,有兩名女賊逃進貴府,請交出來,讓我速速帶回,依法懲辦!”蒲安臣山羊胡子一翹,藍眼睛咄咄逼人,停了一下又說,“不知布政使大人肯否。”
“哪有女賊進入我府?來我府者一是侄媳,一為善女,中國官吏有權保護中國民眾,請諒解!”栗耀看不慣洋人的傲氣,一揮手說,“送客!”
“不交女賊,後果由你負責!”蒲安臣藍眼珠一瞪,慘白的臉又浮了一層灰色,憤憤地離開了按察使府,走了大老遠又憤憤扭回頭,遠遠望了一眼說,“中國有句俗話,騎驢看劇本,你走者瞧!”
“中國還有一句名言:聽見拉蛄叫,也要種穀田!”栗耀氣憤地說。
夕陽漸漸西沉,垂著宛如一張偌大無比的簾布從西天撤了下來。
長江兩岸點起了萬家燈火。
一條黑影先閃進了按察使府,又三條黑影閃了進去。
按察使府仿佛已經沉睡,不見有一點反應。
四個人各蒙黑紗,鬼鬼祟祟向書房靠近。
“看一看再動手!”領頭的蒙麵人悄悄吩咐了一句,走到窗口從縫隙間往裏瞧。
栗耀正收拾東西,準備到河南上任布政使,屋內沒有什麼防範。
領頭的蒙麵人心想,正是下手要挾的好機會。於是,雙掌一用力,把窗口“嘩啦”一聲全部推翻,一躍而進。
另三個黑影也魚貫而入,正要把刀往栗耀脖子上架。
突然飛來一片樹葉,打在了領頭蒙麵人持刀的手腕上,“哐啷”一聲,刀落在地上。
四人不禁一驚,扭頭觀看。一位女子麵蒙白紗,飄然而至,一招“魂歸離恨天”挾風卷來,劍術相當厲害。
“你是什麼人?”四個蒙麵人驚恐地詢問著。
嬋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受誰支使,來按察府行刺栗大人?”
“這些不能告訴你!”領頭的蒙麵人說著。
另三個蒙麵人分別使出“萬劫不複”、“追南逐北”和“追魂索命”三招。
招中有虛有實,可攻可守,真可說是神奇入化,詭譎多端,與嬋娟過了幾個照麵。
帶頭的蒙麵人一看難以取勝,一掌把門劈碎,數躍而去,其他三人也跟著走了。
一場驚駭,栗耀嚇出了一場大病,府裏人忙著侍候。
“叔公,您感覺如何囉?”嬋娟守在床前,關心地詢問。
“我恐怕不行啦,侄媳呀,你既然到了懸空寺,就要發揚恒山派劍術,威鎮上海灘,辦好民族工業,為國出力。”栗耀上氣不接下氣地叮嚀著。
“叔公,您會好的,大清的水兵離不開您,江南的老百姓更需要您,您要堅持住,我給您去請最好的郎中把您的病治好!”嬋娟安慰了幾句,正要出門去請郎中。
“侄媳——不用啦!”栗耀見嬋娟要出門,忙喊了一句。
嬋娟聽了,收住腳,又扭頭走到栗耀病榻前,輕聲問:“叔公,您還有啥事吩咐?”
栗耀伸左手抓住了嬋娟的右手,深情地說:“孩子,你要原諒河帥府對你的不公,這是傳統偏見造成的惡果。我隻遺憾沒有回去說服嫂嫂,把你招回,讓你在江湖上吃苦啦!”
“放心吧,叔公,我不會記恨河帥府的。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會混出個名堂來,用恒山劍除害,以恒山財救民,讓懸空寺名揚四海!”嬋娟又安慰栗耀,說著,流下了兩行熱淚。
“孩子,如今不比以往,商戰一天天會激烈,鬥智比鬥勇更厲害,你在上海灘,不僅要有勇,更要有謀,勇謀結合,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呀!”栗耀說著,氣往上喘,又噴出一口鮮血。
“快——快——拿塊白布來!”嬋娟見栗耀嘴裏出血,驚慌喊叫仆人。仆人把白布拿來,嬋娟給栗耀把臉上的血漬擦幹淨。
“臨死能有你這個親人在身邊,我滿足啦!”栗耀說了聲,慢慢斷氣了。“叔公,叔公,您不能死!”嬋娟搖著床,哭天喊地。
天上飄著白雲,地上刮著輕風。一座偌大的按察使府掛著白紗燈,一對石獅威武地蹲在兩塊石墩上,四扇油漆烏亮的厚實大門徐徐打開。
栗國華陪著嬸嬸匆匆趕到。
“啊,是他!”嬋娟一抬頭,見了栗國華,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恨。靈前相會,悲悲慘慘,思緒萬千。幾次想上前擁抱,卻見婆婆一雙淒淒冷眼凝視,一片相思情,像被潑了一瓢冷水,不禁又說了一聲:“呀,怎麼還有她?”
“她怎麼也在這裏?”栗國華慢慢走到靈前,看著嬋娟,眼前又浮現出送她治病、守在床旁喂藥、講詩文、問寒問暖的情景。
情景在眼前交織、重疊,迸發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嬸嬸督促著燒紙,語言沉悶、冰涼,熄滅了栗國華心頭頓起的熱度。栗國華手臂微微一抖,燒著香紙,臉上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痛苦表情,半晌默默無語。
嬋娟木立著,像一尊雕像,似乎喪失了自我,一切意念仿佛都消失了,腦子裏隻留下一片空白。見栗耀靈車啟動,她才似乎有所知覺,跪在門口,點了香紙。一陣冷風吹來,竄起絲絲火苗,燒烤著嬋娟的纖纖雙手。
靈車漸走漸遠,嬋娟遙遙望著,多麼希望婆婆能收回賣掉兒媳的陳命容下自己,有一個美滿、安樂的家庭。然而,一直不見她回頭,更沒有召喚。嬋娟的淚眼更加模糊,一顆悲痛的心更碎了,以至無法抑製,昏了過去,展展地躺在了長街上。
碎雪般的朝霜,浸打著翠綠的青竹,一片青竹顯得有點兒憔悴。
“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藏著一份沒人知道的痛苦,時間越久,痛苦埋得越深,而痛苦也就越大。”妙淑說著從一側走來,看了一眼嬋娟,一收傘,歎了一口氣,把嬋娟慢慢扶起,救醒,又關心地說,“妙嬋姐姐,你快回紗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