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就用一隻銅亮的小勺,舀上適量的一點糖汁,在一方雪白的板子上停一下,手腕微微一動,糖汁成一條細線緩緩傾下,他開始作畫。
那是嘉心看過的最早的民間藝人的作畫,那一小勺糖汁仿佛有了生命,隨著小販的動作肆意遊走,左一條右一條地流瀉在白板上,有些地方濃些,有些地方淡些,線條簡潔流暢,充滿了傳統中國畫的寫意和渲染之美。
最後成型的小動物,簡單,卻活靈活現,最重要的是,當它被小販用一根細長竹簽定型,最後被鏟起舉在手上時,透過它,冬日的陽光也散發著柔暖的甜香,半透明地誘人。
嘉心轉到的往往是一隻小狗或是小兔,最好的也不過是蝴蝶,而嘉遠往往運氣很好,轉到需要用兩根細竹簽定住的龍,那時舉在手上,真是令人羨慕得流口水。
可嘉遠一點也不小氣,他拿著糖龍,就先湊到嘉心嘴邊,仰著小臉對她說,姐姐,你先吃一口。
嘉心點點頭,小心翼翼要去咬,可嘉遠又拿開了一點,小聲說,姐姐,你不要咬我的小龍的頭,你吃小龍的尾巴好不好?
……
她想得忍不住笑,融融日光下,麵前的糖醋排骨仿佛也散發著如糖畫一般的甜香,那香氣幽幽而來,可她卻忽然覺得心酸。
嘉遠失蹤以後的那些年,她再也沒嚐過一次糖畫。
後來的那些年,每每過年,總是她最難過的時候,她不能再像其他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嬉戲玩耍,她要幫爸爸照顧媽媽,她要負擔起這個家。
再後來,她一個人孤單過了幾年。
上大學後,她為了變得纖細苗條,為了迎合某個人的喜好,已經不再沾一點甜食,有時候走在路上會看到賣糖畫的,也隻是站一站,然後淡然走開。
學校食堂裏偶爾供應糖醋排骨,她從來不買,一是為省錢,一是為保持身材。
然後,她才可以站到那個人麵前,勇敢地告訴他她喜歡他,而且,她也是他喜歡那種女孩子,纖細的,有長長飄逸的黑發。
就像顧傾城說的,要想他能注意到她,首先,她要有吸引他目光的足夠條件。
那時的她,年輕,青春,清秀美麗。
她心裏明白,那已經是她最大的資本。
她忽然想到,為什麼在處理林南風的問題上,她不敢果斷決絕,而且在聽完他的話後,心裏是又清晰,又茫然。
林南風看著她,說嘉心,我不過是希望你能注意到我。
而當年的她,做了許多,該做的,不該做的,也不過,是希望秦文景能注意到她,能多看到她一眼。
林南風,也許是出於真心吧,而她,當初,至少剛開始,不過是為了報複……
真是,情何以堪……
她歎一口氣,微微仰頭,將眼底的淚逼回心底。
然後,舉筷夾起已經慢慢變涼的一塊排骨,就著白飯,大口大口咽下。
所以,無論秦文景今日如何對她,今日如何誤會她,她……都不會怪他。
秦文景自落地玻璃窗前轉過身來。
午後的陽光傾泄一地,連近旁的真皮大班椅也被曬得微燙。
他雖然在公司最高的二十六層,可任何一點謠傳都會經某些渠道傳上來,然後,或高或低地傳入他耳中。
林南風和文嘉心……
他眉目深邃,目光灼灼,卻又是隱隱晦暗。
當初,怎麼就偏偏忘了林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