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古稀(1 / 1)

4月5日,按虛歲本人劃人“古稀”。已屬“過氣”一族,自當樂天知命,享受“老而不死”之樂。卻也難免有點“人生若夢,光陰如梭”之感!

出生正逢“九·一八”,初入學門趕上“盧溝橋事變”。此後打日本,當勞工,受表揚,挨批判,劃入另冊勞動改造,落實政策恢複名譽……半個多世紀忙忙叨叨,就沒靜下心來規劃一下應當怎麼活法。如今回頭一看,才發現得失成敗,大都不是出於本人計劃,而是曆史翻到某一頁時正趕上了浪頭。比如本沒打算反黨反人民,趕上反右派運動照樣戴上帽子;多年改造已斷絕平反的幻想,卻趕上鄧小平同誌出來領導撥亂反正!不僅走出了另冊,而且落實政策後又走回了文學圈!倒黴與走運,都是碰在了偶然與必然的交叉點上。與個人的決心呀、意誌呀等都關係有限。所以我感到這輩子活得很幸運。

最大的幸運是生正逢時和歪打正著。20世紀的中國,是由衰敗貧窮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經過馬克思主義啟發下全民覺醒,浴血奮戰,洗刷恥辱,又走向繁榮興旺的100年。我幸運地趕上這進程的三分之二。本該上小學的年紀我當了小兵;抗戰勝利後部隊要送我進學校補習文化,偏巧文工團排戲急需要找個小孩子,找到我一麵試,發現既會說“國語”,又是厚臉皮,上台不怯場,一個調令我就成了“文藝工作者”。有小孩子角色的戲並不多,沒戲演團裏就叫蹲在幕布後邊給台上“提詞”,也就是小聲念劇本。台上演一場我幕後念一遍,於是演過一個戲我就背一個劇本,一年下來肚子裏就裝進了蘇聯戲《前線》、中國戲《李闖王》一疊劇本。也就不自覺地補習了文化課藝術課。演歌劇我就背唱詞,順便又學了“合轍押韻”。後來蔣先生發動內戰,文工團到前線做鼓動工作,要隨時把戰場上英雄唱出來。我無意中學的本事竟派上了正經用場,編起快板順口溜來比學生出身的同誌還溜活!有人誇我“有天才”,其實豈不知整個套路都是從背熟的劇本中擄葉子。打這兒起不知不覺就被命運牽著走上了爬格子之路。幹這行的動機既非為名為利,幹上後是禍是福也就隨遇而安。回頭看來,倒也應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定理。吃了虧也占了便宜。

1957年後,投筆從勞20餘年。鄧小平同誌領導撥亂反正,我又重新拿起筆時,也曾暗下決心:從此要活到老學到老。勤學苦追,緊跟風尚,萬不可再落到時代潮流後邊!今天一看,活倒是活到老了,學卻未能學到老。豈止落在新潮流後,根本連浪花都沒追上!原因是近年來文學界興旺發達,百花齊放,強手輩出,星光燦爛。新理論、新學問、新觀點如雨後蘑菇,成堆成片。前衛派,前前衛派;晚生代,晚晚生代;另類,另另類……名目繁多,五光十色,很有學問,極為深奧,你追我趕,千姿百態。我曾試著咬牙追了一陣,一個新觀念還沒弄明白又出來了三個更新的觀念。靜下來一究其原因,發現原因是自己先天不足。不僅學曆淺,智商低,更主要的是從拿筆寫作那天起,就很不浪漫很不瀟灑地把它當作革命部隊一種分工。上午火線上戰士們拿手榴彈就把敵人坦克車的進攻打退了,下午團長就下命令叫人去收集材料給予宣傳表揚。有人負責寫經驗總結,有人寫表揚通報,給我的任務是編快板。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隻能舉手敬禮說:“是,編成快板!”轉過身就往戰壕裏跑,隻想如何完成任務,來不及想怎樣展示自己的“前前衛”,“準搖滾”。多年習慣成自然,如今要展示也展示不出來了。正為自己趕不上新潮而苦惱,忽發現已到古稀之年,可以進入被翻過去的一頁,沒人跟你較勁了!真個是喜從天降!

如今總算能靜下心來安排一下如何活法了。具體計劃一時作不出,指導思想卻可以確立:瀟灑一點,糊塗一點,在遵紀守法前提下,想怎麼活怎麼活,愛怎麼寫怎麼寫!借魯迅先生一句吉言: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冬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