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性官下,
鳴蛩在懸肘。
雖然很有些費解,但似乎也雅得多,也就是好得多。人們不懂,所以雅,也就是所以好,現在也還是一個做文豪的秘訣呀。質之“新詩人”邵洵美先生之流,不知以為何如?
九月十四日。
序的解放
一個人做一部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是封建時代的事,早已過去了。現在是二十世紀過了三十三年,地方是上海的租界上,做買辦立刻享榮華,當文學家怎不馬上要名利,於是乎有術存焉。
那術,是自己先決定自己是文學家,並且有點兒遺產或津貼。接著就自開書店,自辦雜誌,自登文章,自做廣告,自報消息,自想花樣……然而不成,詩的解放,先已有人,詞的解放,隻好騙鳥,於是乎“序的解放”起矣。
夫序,原是古已有之,有別人做的,也有自己做的。但這未免太迂,不合於“新時代”的“文學家”的胃口。因為自序難於吹牛,而別人來做,也不見得定規拍馬,那自然隻好解放解放,即自己替別人來給自己的東西作序,術語曰“摘錄來信”,真說得好像錦上添花。“好評一束”還須附在後頭,代序卻一開卷就看見一大番頌揚,仿佛名角一登場,滿場就大喝一聲采,何等有趣。倘是戲子,就得先買許多留聲機,自己將“好”叫進去,待到上台時候,一麵一齊開起來。
可是這樣的玩意兒給人戳穿了又怎麼辦呢?也有術的。立刻裝出“可憐”相,說自己既無黨派,也不借主義,又沒有幫口,“向來不敢狂妄”,毫沒有“座談”時候的搖頭擺尾的得意忘形的氣味兒了,倒好像別人乃是反動派,殺人放火主義,青幫紅幫,來欺侮了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哥兒似的。
更有效的是說,他的被攻擊,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我們倘不知道這位“文學家”的性別,就會疑心到有許多有黨派或幫口的人們,向他屢次的借錢,或向她使勁的求婚或什麼,“無法滿足”,遂受了冤枉的報複的。
但我希望我的話仍然無損於“新時代”的“文學家”,也“摘”出一條“好評”來,作為“代跋”罷:“‘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早已過去了。二十世紀,有術存焉,詞的解放,解放解放,錦上添花,何等有趣?可是別人乃是反動派,來欺侮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的要求’,遂受了冤枉的報複的,無損於‘新時代’的‘文學家’也。”
七月五日。
野獸訓練法
最近還有極有益的講演,是海京伯馬戲團的經理施威德在中華學藝社的三樓上給我們講“如何訓練動物?”可惜我沒福參加旁聽,隻在報上看見一點筆記。但在那裏麵,就已經夠多著警辟的話了——“有人以為野獸可以用武力拳頭去對付它,壓迫它,那便錯了,因為這是從前野蠻人對付野獸的辦法,現在訓練的方法,便不是這樣。”
“現在我們所用的方法,是用愛的力量,獲取它們對於人的信任,用愛的力量,溫和的心情去感動它們。……”
這一些話,雖然出自日耳曼人之口,但和我們聖賢的古訓,也是十分相合的。用武力拳頭去對付,就是所謂“霸道”。然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所以文明人就得用“王道”,以取得“信任”:“民無信不立”。
但是,有了“信任”以後,野獸可要變把戲了——“教練者在取得它們的信任以後,然後可以從事教練它們了:第一步,可以使它們認清坐的,站的位置;再可以使它們跳浜,站起來……”
訓獸之法,通於牧民,所以我們的古之人,也稱治民的大人物曰“牧”。然而所“牧”者,牛羊也,比野獸怯弱,因此也就無須乎專靠“信任”,不妨兼用著拳頭,這就是冠冕堂皇的“威信”。
由“威信”治成的動物,“跳浜,站起來”是不夠的,結果非貢獻毛角血肉不可,至少是天天擠出奶汁來,——如牛奶,羊奶之流。
然而這是古法,我不覺得也可以包括現代。
施威德講演之後,聽說還有餘興,如“東方大樂”及“踢毽子”等,報上語焉不詳,無從知道底細了,否則,我想,恐怕也很有意義。
十月二十七日。
夜頌
愛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獨者,有閑者,不能戰鬥者,怕光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