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1124)春,大宋徽宗皇帝在偏殿親自接見我,還當麵賜予我禦膳。我感到受寵若驚,懷著感恩戴德的心情,將禦膳吃得一幹二淨。用膳之後,我便起程回廬州。冷不丁,我感覺腰腎疼痛,不能騎馬行動,隻好坐船走水路。
在船上,無論站著、坐著或躺著,我總是感覺渾身不自在,五髒六腑隱約往下沉,尤其是腰腎疼痛難忍。我是習武之人,一向身強力壯,即使在大名府坐牢時遭受嚴刑拷打,也不至於鬧出毛病。突然之間,身體怎麼變得如此糟糕?到底是什麼原因?是否與食用禦膳有關?看樣子,皇上對我頗有好感,和顏悅色與我交談,還語重心長撫諭:“卿回廬州,任重道遠,務要盡心,安養軍民。”直覺告訴我,堂堂大宋皇帝是不會用下三爛手段害人的。對了,肯定有人在禦膳裏做了手腳,估計裏麵放了水銀;此前我未曾服用過水銀,但讀過有關書籍,知道水銀中毒的症狀就像我所感覺的這樣。那天引領我去晉見皇上的是太師蔡京、樞密使童貫、太尉高俅和楊戩,莫非他們早已設好了圈套,有意往禦膳裏放水銀加害於我?據我所知,這四人都是地道的奸臣,不用心治國安邦,隻考慮結黨營私欺下瞞上。他們為什麼設計害人?是不是怕我懷有異心,再次造反叛逆朝廷?假如他們這樣猜測,無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盧俊義一向忠君愛國,就是無奈上了梁山,也沒有改變我對大宋的忠心赤膽;生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這是我堅定不移的信念。沒想到,我的忠誠隻換來奸臣的猜疑和嫉恨,他們竟這樣借禦膳置我於死地,他們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船行至泗州淮河,順水向東漂流。盡管身上的疼痛漸漸加強,我還是努力振作起來,叫船家準備了酒菜,一個人自斟自飲,將一壇酒喝得點滴不剩。大概由於酒力發作,我的身體忽然感覺清爽許多,於是我在甲板上踱步,放眼眺望遠處的風光:蔚藍的天空中,鳥兒自由自在地飛翔;寬闊的田野上,農夫悠然自得地耕作;綠樹環繞的村莊裏,飄蕩著一縷縷炊煙。大好河山,恰似一幅幅絢麗的畫卷,總是令人心曠神怡,百看不厭。遺憾的是,我已經遭到奸臣的毒害,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永遠告別這個世界。就這樣,我再也不能報效麵臨危難的大宋國,再也不能見到情深義重的梁山兄弟,再也不能追尋魂牽夢繞的女兒情,再也不能欣賞如詩如畫的自然風光。想到這裏,我的內心充滿悲傷,果然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不,讓憂愁見鬼去吧!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接下來,我繼續自斟自飲,一直喝到黃昏。當月亮升起的時候,我搖搖晃晃走向船頭,舉頭仰望星空,忍不住仰天長嘯。不知不覺,我的一隻腳踏到船沿邊,身體頓時向前傾斜,“撲通”一下落入河水裏。
知道我落水了,有人似乎試圖營救我,卻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工具或不敢下水,而沒有采取實際行動。一陣慌亂之後,船繼續向東航行了。在冰冷的河水裏,我憑著求生的本能奮力掙紮,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不管付出多大努力,卻無法靠近河岸。我本來就不會遊泳,加上身體受到毒害,更覺得力不從心,隻能聽任滔滔的河水把我帶向死亡的深淵。在生命即將終結之前,所經曆的往事再一次浮現在眼前。近年來,我隨宋江接受朝廷招安,帶領梁山泊將士南征北戰,身先士卒,出生入死。攻大遼,剿田虎,滅王慶,征方臘,打了一場場漂亮的勝仗,為大宋消除內憂外患作出了貢獻。平心而論,我自以為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上。作為大宋臣民,替國家出力也是應盡的本分,我並不指望靠戰功獲得多大的封賞,隻是希望朝廷能夠體諒我的一片忠誠,給予我足夠的理解和信任。可是,那些執掌國家權柄的奸臣,卻以個人的好惡對待梁山好漢,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到如今,我因水銀中毒而跌入淮河,隻能無可奈何地沉水身亡,死無葬身之地。
若幹年以前,誰能預想到我盧俊義會以這種方式告別世界?早知道有今日,又何必當初呢?想當初,我在北京大名府算是遠近聞名的大員外,憑借祖上的福蔭,繼承了豐厚的家產。一般來說,出身富豪之家的紈絝子弟,大多沉湎於聲色犬馬,遊手好閑混日子。人生在世,應當有所作為,我不願靠吃老本活一輩子。盡管祖上留下的家業足夠我享用一生,但我還是認真經商做生意,力爭積累更多的財富。當然,生活的意義並不在於財富的多少,但財富卻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一個人的地位和能力。聖人雲: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覺得,追求財富是人們的正當欲望。隻要遵守大宋王法,不搞坑蒙拐騙,不走歪門邪道,通過正當渠道獲得再多的財富也無可厚非。不過,社會生活紛繁複雜,追求財富也好,擁有財富也好,往往會遇到諸多的風險。為了確保生命財產不受侵犯,我練就一身好武藝,以便隨時能夠防身自衛。說實話,對於明搶或暗偷的盜賊,我並不懼怕,怕的是無意落入別人的陷阱。本來,我隻想做好一個大宋臣民,腳踏實地經營自己的實業,及時向官府繳納各種稅賦,自由自在享受快樂的生活。殊不知,梁山泊吳用設計一個圈套,居然改變了我的命運。回想起來,也怪我自己過於輕信或迷信,吳用喬扮算命先生,很容易就把我忽悠了。他說我百日之內有血光之災,我便按照他的提示去東南千裏之外走一趟,以便消災免難;結果讓梁山好漢擄上山,宋江等人竭力勸我入夥,我堅決拒絕了。在山寨住了些日子後,我回到北京大名府,沒想到家裏卻發生了大地震:管家李固背叛了我,不但霸占了我的妻子,還向官府告狀,指控我投奔梁山泊。官府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抓去審問,無論我怎麼解釋,梁中書硬是不相信;而李固說我家牆壁上寫有藏頭反詩,梁中書便一口咬定為我造反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