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痛疚〕——朱仝自敘(1 / 2)

讀過《水滸傳》的人,大概不會忘記我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兩腮飄著長長的胡須,因此人家管我叫美髯公。我幼時讀書,不太喜歡四書五經,但對雜七雜八的書感興趣,特別愛看《虯髯客傳》之類小說。我崇拜“風塵三俠”,欣賞虯髯客的風度和氣概。用現在的話說,我是虯髯客的粉絲。為了模仿他,長大後我把腮邊胡須蓄得長長的,並經常修飾整理,所以越長越好看,美髯公的綽號很快流傳起來。

作為梁山好漢中的一員,我覺得我是他們中的幸運者。瞧,一百零八將命運多麼坎坷,到最後不是戰死病死,就是被害死。而我朱仝,東征西戰沒有受傷,先被朝廷授保定府都統製,後隨名將劉光世大破金兵,一直做到太平軍節度使。唐宋時期,節度使是地方上最高軍政長官,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相當於明清的總督或巡撫。身經百戰而不死,並且做到節度使,也許是美髯給我帶來的好運。可不是嗎,我每次出現在戰場,對方將領總是向我投以驚奇的目光,心裏仿佛在嘀咕:哇噻,這家夥的胡須好好漂亮耶!戰場上不講客氣,分散了對方注意力,我便容易斬獲他們的首級。

其實,美髯在給我帶來許多好運的同時,也給我帶來一次莫大的傷痛和愧疚。那傷痛,什麼靈丹妙藥都無法醫治;那愧疚,什麼金銀財寶都無法彌補。回想起來,事情的起因在於雷橫:這小子觀看白秀英演出,身上沒有帶錢,受到白玉喬的羞辱,一怒之下打了白玉喬,之後又惹出大禍,打死了白秀英。說實話,雷橫出手打死人法理不容。不過,白玉喬那麼大年紀,也過於張狂了。你女兒,好歹是京城紅過一時的明星,到小縣城來擺一擺大腕氣派情有可原;你一個糟老頭,何必在雷橫麵前擺譜鬥狠,惹得他大打出手,雙方都吃大虧。新任知縣是一個癡迷的“白粉”(白秀英的粉絲,簡稱白粉),往日在東京他們就有過親密的接觸,彼此可謂氣味相投。雷橫呀,雷橫,你打死知縣心愛的女人,他肯定要你償命。雷橫在大牢關押了六十天,隨後要解送到濟州終審判決。幸虧他造化好,押送任務由我和十幾個小牢子執行。我和雷橫是鐵哥們兒,考慮他是孝子掛念老母親,在半路上我就故意放他逃遁。之後我回縣裏自首,情願接受任何處分。知縣大人本想為我開脫,怎奈白老頭堅持上告,濟州衙門給我定了私放囚徒罪,把我發配到滄州牢城。

到了滄州城,兩個公人把我押進知府衙門。知府大人身材頎長,相貌俊秀,風度儒雅。我那貌如重棗美髯過腹的樣子,似乎讓知府大人頓生好感。他沒把我打發到牢營裏去,而是留在衙門裏聽候使喚。後來,知府大人向我問起有關雷橫的事,我把前因後果細說了一遍,他不但沒責怪我玩忽職守,反而誇獎我重義氣,甘願代朋友受罪。知府大人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兒子,五官生得端正好看,聰明活潑,非常可愛。小衙內第一次看見我,就湊過來要我抱;我把他抱在懷裏,他不停地扯弄我的長髯,玩得挺開心。從此以後,我經常抱著小衙內外出逛街,買些糖果給他吃,或者帶他去後花園,不是玩些捉迷藏遊戲,就是講故事給他聽。與孩子在一起,我感到無憂無慮,充滿快樂。小衙內管我叫胡子叔叔,我管他叫白臉娃娃。有次我問他為什麼喜歡我,他說他喜歡我的胡子。

那年七月十五,按城裏風俗習慣,夜晚各處點放河燈,搞一些娛樂活動。小衙內要去看河燈,夫人知道孩子喜歡我,吩咐我抱孩子去看一看。我肩馱小衙內,先到地藏寺裏繞看一遭,再到水陸堂放生池邊看放河燈。小衙門趴在欄杆上,玩得很開心。冷不防,有人在背後拽我的衣袖,轉過頭一看,原來是雷橫找我來了。我把小衙內抱下來,叫他坐在那裏不要走動,我去買糖果馬上回來。隨後,我轉身與雷橫說話,忽然又冒出梁山軍師吳用,他倆都勸我上山入夥,我嚴詞拒絕了。待我回到原地,發現小衙內不見了。我頓時心急如焚,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飛奔,卻不見小衙內的蹤影。雷橫拉住我,叫我莫尋找,估計小衙內被他的同伴抱去了,藏匿在別的地方。於是,我跟雷吳二人往城外樹林跑,聽說抱走小衙內的叫黑旋風李逵,我忍不住心驚肉跳,預感凶多吉少。果然,我趁著明朗的月光,望見小衙內倒在叢林的地麵上,趕緊把他抱起來,發現他的頭已被劈成兩半,我一下子如五雷轟頂,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