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了方臘,宋大哥帶領幸存的梁山泊將士離開杭州,往京師進發,準備朝覲當今皇上並接受朝廷封賞。這時候,我私下勸盧員外:如今大事已成,我想同主人一起納還原受官誥,悄悄隱姓埋名,尋找一個僻靜的地方,以終天年,不知主人意下如何?盧員外不讚同我的想法,他認為:自從梁山泊歸順朝廷以來,俺弟兄們身經百戰,傷亡折損過半,幸存的吃盡千辛萬苦,現在大功告成,正要衣錦還鄉,圖個封妻蔭子,你如何要打退堂鼓?我以漢代功臣韓信、彭越和英布等人的不幸遭遇提醒盧員外,他卻不以為然地說:漢代那些功臣多少有點兒異心才落得那樣不幸,咱們不曾存半點兒異心,朝廷如何虧待咱們?……我不能說服盧員外,隻好納頭向他拜了八拜,望他一路多保重,便轉身告辭。當天夜裏,我收拾了行李,給宋大哥留一封書信,就不聲不響地隱遁了。
就這樣,我離開了宋大哥,離開了盧員外,離開了梁山泊兄弟,獨自行走在江湖上。除了我燕青,還有一些兄弟不願意接受朝廷封賞,像混江龍李俊詐稱中風離開隊伍,結果帶著童威、童猛等人漂流到海外。據說他們在暹羅國混得相當不錯,李俊還當上了國王。我沒有與人結伴而行,而是一人獨來獨往,餓了隨時隨地找吃的,天黑隨時隨地住下來,身上的盤纏花光了,便賣藝掙些小錢。這樣浪跡天涯,盡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可是我並不覺得痛快,因為心裏總是牽掛兩個人:一個是我的主人盧俊義員外,一個是我愛慕的姐姐李師師。
我與盧員外都是北京大名府土居人。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親不幸雙亡,多虧盧府將我收留,拿我當親生子撫養。盧員外比我大八歲,我們雖是主仆關係,但他待我親如兄弟,我視他為良師益友。在他的關懷與指導下,我練出了一身武藝並具備多方麵特長:射箭,指向哪裏射到哪裏,百發百中,從不落空;吹拉彈唱,拆白道字,無有不能,無有不會;對於諸路各鄉的方言、諸行百藝的市語以及江湖上的黑話,我不僅了如指掌,而且能巧妙地模仿。假如生活在當代,讓我說相聲或演小品,肯定像趙本山那樣出名。北京城裏人口順,看蔡慶愛戴鮮花,管他叫一枝花;看我放浪形骸,管我叫浪子燕青。別看我外表灑脫,內心卻相當誠實,尤其對於主人盧員外,始終忠心耿耿。我知道,沒有盧員外家的收養和照料,我會因饑餓而早夭,不可能長大成人;沒有盧員外的關愛和寬容,我的個性難以自由發展,不管天資多麼聰明,也無法學會各種本領。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盧員外待我恩重如山,為了他我不惜犧牲性命。那一次,盧員外誤中吳用設計的圈套,帶領李固及十個腳夫去山東泰安,說是為了躲避血光之災順便做些買賣,結果讓梁山泊好漢俘虜了。我估計那個算命先生不地道,事前建議員外不要往那邊去,他卻不聽我的勸告。我又說,如果一定要去的話,懇請帶我一起去,他卻讓我留下來看家。沒想到,李固這廝從梁山泊回來之後,跑到官府去告密,誣告盧員外在梁山泊入夥造反,與此同時,他還將員外夫人霸占。對於李固的所作所為,我感到非常憤慨,指責他恩將仇報太不應該。於是,他指使一夥人將我趕出家門。日後盧員外自梁山泊歸來,衙門派公人將他逮捕,李固趁機落井下石,揭發盧員外寫過反詩,還上下使銀子,企圖置盧員外於死地。嚴刑拷打之下,盧員外隻得含冤屈招,被刺配沙門島。流放的途中,兩個公人打算將盧員外勒死,幸虧我在後麵跟蹤,及時放冷箭射殺了兩個公人,盧員外才免於一死。
這次剿滅方臘,梁山泊好漢無疑為朝廷立了大功。按照論功行賞的原則,盧員外理應獲得一官半職。聽說盧員外被授予廬州安撫使,我既為他高興,也為他擔心。高興的是,獲得官職的盧員外可將學成的文能武藝報效朝廷,造福一方百姓;擔心的是,作為君子的盧員外胸懷坦蕩缺少心計,未必適應人情險惡的官場。他的武功蓋世毋庸置疑,可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但願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不在盧員外身邊,隻能默默祝願他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殊不知,盧員外在廬州任職不久,朝中奸臣便設計賺他進京,讓他食用下過毒的禦膳,使他在淮河落水身亡。得知盧員外遇害的噩耗,我忍不住抱頭痛哭,仰天長嘯:蒼天啊,蒼天!這真是浮雲蔽日,惡人當道!朝廷這樣殘害忠義之士,豈不是自毀長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