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若捉得射死我的凶手,便教他做梁山泊主……”這是我在彌留之際,向宋江、吳用及林衝等兄弟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我就閉上眼睛,離開了人世。
毫無疑問,一個人臨終時說的話就是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對於我這個遺囑,某些人可能持有異議。不論功勞或名望,也不論資曆或能力,宋江在梁山泊好漢中堪稱首屈一指;如果我晁天王死了,讓他坐第一把交椅,似乎天經地義。然而,我並沒有明確指定宋江為接班人,而是囑咐大家讓捉得凶手的人做山寨之主。這樣立遺囑,似乎隻注重報私仇,未免過於狹隘,甚至偏頗。
我承認,我的遺囑含有急於報私仇的成分,但不是問題的主要原因。細心的讀者,你們要是認真讀過《水滸傳》的話,應該體會到遺囑的弦外之音。說白了,我與宋江盡管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好兄弟,但在有些問題上心存芥蒂。比如說,作為山寨之主,我在梁山泊應該最有權威,最有人氣。實際情況並非如此,許多兄弟表麵上尊重我晁天王,骨子裏卻是宋江的死黨,對他感恩戴德,言聽計從。我也想過,宋江威望那麼高,關鍵在於他為梁山泊立下汗馬功勞。像打祝家莊、戰高唐州、攻青州城等重大戰役,他都親自披甲上陣,帶領大家克敵製勝。其實,每一次戰鬥我都想要親自掛帥出征,怎奈宋江苦苦相勸,結果每次都未能成行。每當宋江勸我“哥哥是山寨之主,不能輕舉妄動……”的時候,別的兄弟也跟著隨聲附和,我隻能身不由己地留在山寨守老營。殊不知,我的多次缺陣,倒成全了宋江的功勞和威信。假如我長期不帶兵打仗,我的威望豈不逐漸下降?假如我沒有至高無上的威信,這個山寨之主豈不徒有其名?!想到這些,我總感覺坐立不安,打算找機會親自出征。力爭打好一場硬仗,給兄弟們一個證明:我晁蓋絕非平庸無能,一樣能帶領隊伍克敵製勝。
那一天,當我聽說曾頭市的人攔截了有人送給我們的寶馬,還揚言什麼“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的時候,我忍不住勃然大怒,當即發誓帶兵親征,不拿下曾頭市,誓不回山寨。這一次,任憑宋江怎麼勸阻,也無法動搖我的決心。出征之前,兄弟們在金沙灘設宴為我餞行。杯觥交錯之際,突然刮起一陣狂風,不巧把我的軍旗半腰吹折,眾人見了,無不大驚失色。宋江和吳用都認為此乃不祥之兆,再三勸我改日出兵。我覺得,刮風下雨不過自然現象,風力過大吹斷旗杆很正常,豈能預示吉祥不吉祥?再說軍隊已經做好作戰準備,如同箭在弦上焉能不發?反正我打算豁出去了,哪管兆頭好不好。沒想到,我的這次出征確實不妙,大規模戰鬥還沒有打響,我便落入對方的圈套,稀裏糊塗就被一枝毒箭射中,頓時人仰馬翻……兩個時辰以後,我就踏上了黃泉路,永遠閉上了眼睛。這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我雖然死了,但我的靈魂還能看到兄弟們為我哭泣。如果你目睹過現場,你可以看出大家臉上充滿悲傷,特別是宋江哭得像淚人一樣。看他哭得昏天黑地,簡直如喪考妣。當時我感到納悶,他哭得這麼厲害,到底是做樣子給兄弟們看,還是真的為我去世而悲痛萬分?實話實說,我的確猜不準。不過,我與宋江不是一般的感情,拿現時話說,咱倆是鐵哥們兒。當初我和幾個兄弟因搶劫“生辰綱”驚動官府,要不是宋江及時通風報信,我早就被官府逮去處了極刑。我知道,宋江為了救我冒了很大風險,弄不好要丟飯碗,甚至丟性命。為了報答宋江的搭救之恩,我特地派劉唐給他送上百兩黃金,並附上一封感謝信。後來聽宋江說,這黃金和感謝信給他添了好大麻煩,要不是他及時對閻婆惜殺人滅口,他就難逃私通梁山草寇的罪名。當然,好兄弟為我而落難,我不會坐視不管。雖然沒有親自去江州劫法場,但是我對營救宋江做了周密安排,並且叫兄弟們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救出來。宋江啊,我的好兄弟,假如你在我先前去世,我會為你悲痛哀戚。恕我直言,宋江兄弟,我悲痛時隻是在心裏流淚,不像你看上去哭哭啼啼。我知道,你有哭鼻子的習慣,動不動就在兄弟麵前哭鼻子掉眼淚。我一直以為江湖不相信眼淚,實踐證明我的想法是錯誤的。江湖不僅需要刀槍,而且需要眼淚,這是我從宋江身上悟出的真諦。江湖上管他叫“及時雨”,那真是名副其實,他的眼淚如同及時雨,想什麼時候下就什麼時候下。正因為及時淚如雨下,使得“及時雨”的美名傳遍江湖,為他收攏了人心,提升了人氣。可惜當我悟出江湖需要眼淚的時候,我已經中箭身亡了,再也不能在實踐中應用。
憑著彼此交情,我相信宋江肯定為我的死傷心。可是看他哭得昏天黑地的樣子,總感覺過於誇張,甚至帶有表演的成分。我想,他之所以哭得那麼厲害,無非是向兄弟們宣示:他與我兄弟情深,他對我忠心耿耿,隻有他才適合做我的接班人。我知道,憑著宋江的威信和本領,完全可以坐第一把交椅。但是我不直接指定他接班,的確有許多難言之隱。別的不說,關於梁山泊的發展方向,我一貫主張以忠義為主,廣施仁德於民;重點打擊貪官汙吏,盡量不騷擾平民百姓。為了踐行這個主張,我時常告誡弟兄們:放手搶劫貪官汙吏不要緊,因為他們的錢財大多來路不正。但是對於老百姓的東西一定要愛護,哪怕是一隻雞一隻鴨,一根針一根線,也不能輕易侵占。在這個問題上,宋江就不怎麼在意,隻顧哥們兒義氣,卻不管百姓利弊。還記得嗎,那次時遷、石秀和楊雄三人到梁山泊入夥,楊雄恬不知恥地把他們的劣跡當做英雄事跡說出來,時遷偷了祝家酒店報曉雞,一時與人家爭吵起來,石秀放火燒了酒店。聽說他們如此為非作歹,還居然冒充梁山泊好漢,我頓時火冒三丈,當即下令把偷雞和放火的兩個斬了。關鍵時刻,宋江卻替他們說情,吳用和戴宗等人跟著附和,弄得我很尷尬,隻好饒了那兩個並允許他們入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