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到無風嶺時天已經黑了。
有些清涼的風從山坳裏吹來,我打開車窗,任那縷風拂亂額發。
一群夜歸的鳥兒從昏暗的天際飛掠而來,在頭頂畫出一片變幻多端的隊形,又像接到號令般飛掠而去。
“那是灰椋鳥。”於焉邊說邊刹住車,把頭探出車窗向外望。
他的目光追隨著鳥群,接著說:“它們是害蟲的天敵,能捕捉很多害蟲,一對正在喂養幼鳥的灰椋鳥,每天可以捕捉四百克害蟲呢。那是一項大工程,它們幾乎是日以繼夜地在忙碌,直到小鳥羽翼豐滿,能夠獨立飛翔為止。”
於烈也仰頭看著那些鳥,忽而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想她一定是心有所感吧。
鳥群飛遠了,於焉重新啟動汽車,沿著山路往前走,不一會兒便到了錦廬的大門外。
鐵柵欄門上,警察貼的封條仍舊完好無損,白紙黑字的封條像個碩大的傷疤,將黑漆大門襯托得冰冷而又淒惶。
花園裏昏蒙幽暗,影綽綽能看出藤蘿架和合歡樹的輪廓。蒼灰色的小樓漠然矗立,仿佛一位老者,看透了世事滄桑,不著悲喜,也無能為力。
於焉把車速放慢,緩緩地從鐵門前駛過,於烈的手臂趴在車窗口,頭抵在手背上,兩眼凝視著錦廬裏的樓舍以及草木。
我不知道她內心深處是否翻江倒海,思緒萬千,隻覺得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有些令我難以置信。
若是在從前,她用這樣平靜的眼神去看錦廬,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但此刻,她視線所及的地方分明就是她的家,可她的眸子裏卻仍舊隻有置身事外的淡泊,這未免有些不可思議了。
或許,於烈還不肯相信自己就是青裳和韓子鬱的孩子吧?也是,活了二三十年,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說,你是另外兩個陌生人的孩子,這樣的事,放在誰的身上,都一時難以接受。
給她些時間吧。我心想。時間是最好的心藥,即使不能治愈,它也能緩解那些傷痛。
很快,汽車在於家老宅的門口停下來。於焉為我和於烈打開車門,很紳士地側身而立。
“兩位女士,請下車。”他笑嘻嘻地說。
我跳下車,伸展了一下酸澀的腰身,於烈則把自己的手遞到於焉的掌心,姿態優雅地跨出車門。
“謝了。”她俏皮地朝於焉噤了噤鼻子,然後抬起頭,望著高大圍牆裏粉壁灰瓦的二層樓房。
“到家了啦”她像孩子似的歡快地叫了一聲,掏出鑰匙,打開厚重的木門,一溜煙跑了進去。
於焉眨巴著眼睛,與我對視了一下,撲哧一笑。
“如何可以不愛她,命運種下什麼偏差……”他隨口唱了幾句,然後拿起我和於烈的背包扛在肩上,我們一起走進庭院。
“淩羽,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準備晚飯。”於烈從回廊後麵探出半個身子,朝我擺了擺手。
“要我幫忙嗎?”我問。
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隻聽見清脆的聲音:“不用了,有於焉呢。”
我本已起身打算去幫忙,但聽她這樣說,便改了主意。現在這個時候,於焉的陪伴應該是她最需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