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我就適應了錦廬的浴室,並且越來越喜歡那個疏朗的空間和舒適的感受。
人真的不能太安逸了,安逸最容易消磨人的意誌。這句話絕對沒有錯。因為沐浴和坐在鏡前梳理的一刻太讓人著迷,所以,每次洗澡,我都要浪費較過去多數倍的時間。
於是,我一邊自我譴責,一邊樂此不疲。
隻是這樣的好心情並沒有延續多久,忽然有一天,當我再一次在梳妝鏡前坐下來,一邊擦拭一邊端詳鏡中自己的時候,突然有種奇怪的被注視的感覺,似乎在那閃亮的鏡子後麵有一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這突如其來的感覺令我不寒而栗,第一個閃念就是趕緊裹緊了身上的浴袍。半晌,我定了定神,弓起手指用力扣擊鏡麵,並試圖搬動鏡體,看它的後麵是不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然而,一番折騰後,我除了冒了一頭冷汗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重新回到螺鈿鏡前,我打量著眼前這個已經很熟悉的梳妝鏡。黑漆的邊框仍然沉重幽暗,而上麵的紋樣在燈光的照射下越發顯得繽紛迷離。玻璃鏡麵清澈透明,仿佛能照到人的心裏去。
“你,在看著我嗎?”我忍不住對著梳妝鏡說。
沒有回音。空氣裏隻有我的心跳在蓬蓬作響。
當然不會有。我不禁暗笑自己的神經質。
穆寒來的時候,我拉著他一起站在梳妝鏡前。
鏡子裏映出我的嬌小身材和穆寒高大魁梧的身形以及他那張端正明朗的麵龐。他抬手理了理本就修剪得很整齊的頭發,又湊近鏡麵用手指抹了抹烏黑濃密的眉毛,再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擺出一個向上彎曲的弧形,說道:“誰敢說這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跟誰急。”
“別開玩笑,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比如,這鏡子裏麵有雙眼睛正在看著你?”我問。
“淩羽,你還真是童心未泯啊!難道這是白雪公主後媽的那麵魔鏡嗎?你是不是也要問問看——魔鏡,魔鏡,我是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穆寒捏著嗓子模仿我的聲音說話,然後穆寒摟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討厭!人家心裏慌慌的,你還故意打趣。”我板起臉,心裏有些氣惱。
“好了,不開玩笑了。既然住得不安心,還是跟我回城去吧。”穆寒收起笑容,認真地說。
“不要。我喜歡這裏。在這兒,我的思路特別清晰,工作狀態非常好。我要等到大功告成,才會離開。”我固執地回答。
“既然這樣,就盡量放鬆心情,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緊張。要知道,精神太緊張是會得妄想症的。”穆寒摸著我的臉頰,疼惜地說。
“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嘴唇彎成一勾上弦月。
“照顧好自己。記得我的人雖然會離開,心卻始終留在你身邊。所以,淩羽,你不孤單。”他輕聲說。
“穆寒……”我的喉嚨好像被棉花哽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寒走了,我送他到雕花院門口,望著汽車遠去時蕩起的煙塵,兀自沉默了許久。
當最初的心動逐漸演變成精神倚賴,最終留給彼此的是甜蜜還是負累?我開始擔憂,擔憂自己的心誌一步步瓦解淪陷。擔憂總有一天,我再也無法對穆寒說不,拱手交出自己的個性堡壘。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會因為愛情而繳械的,像媽媽那樣,因為愛爸爸,而義無返顧地放棄了自己的專業,一輩子躲在爸爸的光環後麵,做默默無聞的家庭主婦。
“我要永遠做那個特立獨行的淩羽!”我對著空蕩蕩的花園大聲說。
喊叫不能增加行動的力度,隻會凸顯你的心虛,所以,閉上嘴邁出腿,才是成功的關鍵。這是爸爸應邀去法國講學前寫給我的臨別贈言,此時想來,竟像爸爸有先見之明似的。
一縷風從拂過合歡樹的枝葉,驚起一隻歇腳的翠鳥。“吱”的一聲長鳴,翠鳥撲扇著翅膀飛起來,卻不離開,仍在樹冠上方盤旋。
視線被鳥兒吸引,我意外發現在合歡樹的枝頭,隱隱搖曳著許多頂著蓓蕾的花梗。那些蓓蕾剛生成不久,隻有米粒般大小,一顆顆緊緊簇擁在一起。
合歡樹要開花了!
我心中的憂慮迅即被喜悅覆蓋。舉起手機,我將一束嬌嫩的花蕾攝入鏡頭,然後,把照片分別發送給穆寒和遠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