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賢臣避世勸耕織 烈女承恩繼史書(1 / 3)

帝與東平登台玩罷,車駕還宮。卻說扶風平陵一人,姓梁名鴻,字伯鸞。父讓,王莽時為城門校尉。及卒時,鴻尚幼,遭世離亂,因卷席而葬。複受業《大學》,家貧而尚節介。博覽經義,無所不通。學畢,乃牧羊於上林苑中。不覺家中發火,延及鄰舍。鴻知,歎曰 :"是我累他 。"乃歸,尋訪燒者,問:"所去失多少?"其主言曰:"家財無一毫物。"鴻悉以羊償之,其主猶以為少。鴻曰 :"吾無他財,願以身居傭作,以盡 賠還 。"其主許之。鴻為執勤,朝夕不怠。鄰家長者,見鴻貌 非常人,乃責其主,而羨鴻賢。其主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羊。

鴻不受而去。

歸鄉裏。富豪之家慕其高節,多欲以女妻之,鴻並辭不娶。

時同縣孟良者,生有一女,名光,貌狀非常,而兼黑色。力舉 石臼,擇對不嫁。至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光曰 :"欲得賢如 梁伯鸞者 。"鴻聞而聘之,光求作布衣麻縷織作筐緝績之。及 嫁,始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光乃跪床下,請曰 :"竊 聞夫子高義,簡斥數婦,妾亦偃蹇數夫矣。今而見責,不敢請 罪 。"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汝今乃衣綺 縞,傅粉墨,豈鴻所願 。"妻曰:"以觀夫子之誌,自有隱居 之服 。"即更作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 。"因取字曰:"德曜"。

孟光居之半載,光曰 :"常聞夫子欲隱避患,今何為默默? 乃欲低頭就之乎 。"鴻曰:"然也。"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 織為業。詠詩書,彈琴瑟,以自歡娛。仰慕前世之高士,而為四皓支來二十四人作頌。因東出關,過京師,乃作《五噫》之 歌以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顧覽帝京兮,噫!宮室崔嵬兮,人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

帝聞鴻賢,命使安車持節以迎之。使者至,鴻迎禮畢,問曰:"使者何意?"答曰:"聖上聞足下賢能,特來相召,同 匡國政,以濟天下之望。願足下早赴無拒。鴻曰 :"吾乃一庸夫耳,豈能識國事 !"竟辭不受。使者歎息而回。鴻遂改易姓 名。與妻避居於齊魯之間。半年又去。適其將行,乃作詩而歎,詩曰:逝舊邦兮遐征,將遙集兮東南。

心恒兮傷悴,忘菲菲兮升降。

欲乘策兮縱邁,疾吾俗兮作讒。

兢舉枉兮措直,鹹先佞兮。

固靡慚兮獨建,冀異州兮尚賢。

逍遙步兮邀嬉,纘兮尼兮周流。

儻雲睹兮我悅,遂舍車兮即浮。

過季劄兮延陵,求魯連兮海隅。

雖不察兮光貌,幸神靈兮與休。

惟季春兮華阜,麥含含兮方秀。

哀我時兮逾邁,湣芳香兮日臭。

悼吾心兮不獲,長委結兮焉究。

口囂囂兮餘訕,嗟兮誰留。

既至吳地,乃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奉飲食,不敢仰視,於鴻前舉案齊眉而進。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 。"乃方舍之於家。時 鴻友人高懨,少好老子,隱於華陰山中。鴻乃作詩以寄之。詩曰:鳥嚶嚶兮友之期。

念高子兮懷思。

想念懨兮爰集茲。

二人遂不複見。懨亦高隱,遂終身不仕。

卻說高密侯鄧禹,一日朝罷歸門,陡沾寒疾,臥榻不起。

遂令長子鄧震,奏聞明帝。帝大驚,累次親臨視問。及薨,帝傳旨文武,悉皆掛孝。帝亦白袍素車,親出送葬,諡曰"元侯"。有詩為證:結發行間見此公,兩河忠義侯元戎。

勳成伊呂終方駕,算勝孫吳亦下風。

千載清名垂竹帛,一杯黃壤對鬆桐。

英雄已死嗟何及,獨立西風看去鴻。

葬畢,車駕還官。次日,宣禹十三子至殿,受封贈職。以長子震嗣父職高密侯,襲為昌安侯。珍為夷安侯,餘悉皆受贈。

各謝恩退。惟少子鴻,好謀籌策,封為小侯,引入後殿,與議邊事。鴻一一而答,帝甚喜,以為鴻能,拜為將兵長史,令五營軍士護鴻鎮守雁門關,鴻拜謝而去。

卻說尚書鍾離意,聞全椒長劉平賢能,乃入朝奏薦,言:"平在全椒,仁政省罰,恩惠良民。或增貲就賦,或減年從役。

太守行見其獄無擊囚,真可謂賢才之治也,陛下宜升遷之"。

帝準奏,下詔征為議郎。

帝性遍察,好以耳目隱發為明,公卿大臣每被殘辱。近臣尚書以下,或有不到之處,至見拖扭扯拽,常以事怒恨郎官藥 菘。一日升殿,眾臣朝畢,帝下龍床,以杖撞之,菘走入床下。

帝怒甚,疾言郎出。菘乃曰 :"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 君,自出撞郎 。"帝才息怒,遂赦其罪。由是,朝廷莫不, 爭為嚴切,以避誅責。惟鍾離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

八年,北匈奴遣使詣朝,請求交和,不複為寇。帝許之,遂賞使令還回報。乃遣越騎司馬鄭眾出使匈奴。眾領敕命,即上馬行。

數日方至,令人報知匈奴。單於召入帳下,眾乃半揖而已。

單於曰 :"鄭生何為不拜?"眾曰:"汝非吾君,何得拜焉? "單於曰:"吾與汝主並肩,汝與吾臣相立,即奉使於吾,當 行臣禮,何得自持而越法乎?"眾曰 :"南朝臣將,膝有黃金, 豈肯屈身而下胡虜哉!頭則可取,誌不可移。"單於大恐,止 不複語。乃發還京師,眾即出回。

卻說南匈奴知漢與北虜交使,內懷嫌怨,欲起兵叛。遂密使人往北虜,令合兵共勢迎敵。鄭眾出塞,聞知其事,乃入朝見帝,奏曰 :"今二虜連和,欲叛陛下,宜置大將以防拒之。 "帝準奏,遂令鄭眾監軍十萬,渡遼水以鎮西域。眾即拜別, 上馬領軍而去。

帝夜夢見金人,身長項大,有光明。次日登殿,問於群臣,或曰 :"西方有神,其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如黃金色"。 帝因使人往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求其書,大抵以虛無之說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複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 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 中國始得其術,建造殿宇,圖塑其像,以時奉祀。而王公貴人, 獨楚王英最先好之。有詩為證:出自西方曰天竺,中原由此缽相傳。

不生不滅神明妙,時放毫光照大千。

卻說明帝圖罷佛像,次日設朝,召文武共議匈奴之事。忽耿秉出班奏曰 :"匈奴為害久矣,心無定製,或服或變,詭詐 多端。若不以威加之,乘間擾害。臣願乞兵往伐,以絕後患。 "帝準奏,令與竇固等引兵十萬,分道並出。 數日方至,離五裏下寨,令人報知匈奴。單於聽罷大怒,急點匈奴十萬,披掛上馬。單於頭頂寶盔,身穿銀鎧甲,手執降魔杵,坐下燕色馬,引軍出城,排陣搦戰。竇固出馬,罵曰:"(羊)靼賊奴!漢王有何負汝?不時寇擾邊界,早降 罷戰,庶免殘生。若再拒言,粉身碎骨 。"單於大怒,躍馬直 取。二將交鋒,共戰十合,不分勝負。耿秉出馬,兩下夾攻。

金鼓齊鳴,喊聲震地,匈奴大敗。單於首將撞東欲走,耿秉望見,攀弓趕上,奮射一箭,從其項下穿過,墮馬而死。單於見勢不利,急引殘軍,拚死殺開血路,回走本國而去。固遂令卒鳴金收軍,下寨安歇。於是聲震胡虜,畏不敢犯。次日,固使 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分兵八萬,進使西域。超郎拜別上馬而往。

行至鄯善將近,善王廣先奉漢詔,禮敬甚備。後忽疏懈。

超見廣有怠慢之意,乃謂官屬曰 :"此必有北虜使來,與相交 通。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不入虎口,不得虎子 。"遂傳令 軍士,夜以火攻虜營。眾軍得令,各整兵刃,披掛立待。至夜二更,一齊上馬潛往。既至,令卒放火。驚起虜使,亂奔出走。

超遂躍馬趕上,拔劍望使一砍,首落於地。及斬從士三十首級,餘眾百十多人,悉皆燒死。

次日天曉乃還,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級示之,一國震恐。

廣叩頭言曰 :"願附漢主,再無二心。"即令子入侍中國。超 大喜,遂班師回京。見竇固具說所事,固大喜,謂曰 :"將軍 誠大才也 。"次日入朝見帝,具奏超功。帝甚奇異。複下詔。 令超出使於。超即上馬前行。既至,王廣德聞漢使至,忙出迎接,誠服歸降。於是,諸國胡虜皆遣子入侍。 按鑒: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複通焉。

卻說北虜匈奴亦反,擾掠俱入雲中地界。時太守廉範,發兵拒之。吏士進跪告曰 :"匈奴勢大,吾等兵少,不可輕敵。 太守欲進,急宜修書遣人,先往鄰郡求救。待其軍來,合勢共出,則可取勝 。"範不許。至日暮,乃召軍士謂曰:"汝等今夜各持火把,列於營中,使虜眾見言我兵多,明早進擊,可破其勢 。"眾將得令,悉從計行。

至夜二更,高燭營中,火光衝天。虜軍望見,都言漢兵救至。帥王大驚,待旦而退。是夜,範令軍中就床飽食,天明,大軍分道並進。虜軍聞風逃竄,棄甲丟戈。廉範趕上,大殺一陣,得虜首百級,死者千餘人。於是廉範威震邊塞,北虜不敢 複向雲中。有詩為證.料敵行兵數有方,神機妙策蘊胸藏。

破胡滅虜鷹擒兔,出塞驅夷虎奔羊。

是日廉範班師,唱歌回府,令人奏聞朝廷。帝大喜,遣使持節,加範為大將軍之職,賜金百兩,緞匹五十。再賜白銀千兩,令賞軍士。使者上馬而去。

卻說益州刺史朱輔,為人慷慨,有大才略。好立功名,在州數歲,宣示漢主德威,以唬夷虜。自汝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唐葭、盤木等百餘國,戶百三十餘萬,口六百萬以上,舉種奉貢,稱為臣仆。唐葭作詩三章,歌頌漢德。 朱輔修奏一封,遣使將其詩章獻上朝廷。疏曰:臣聞《詩》雲 :"彼徂者岐,有夷之行。"《傳》曰:" 岐道雖僻,而人不遠 。"詩人誦詠,以為符驗。白狼王唐葭等慕化漢德,歸義作詩三首。路經邛來大山,陵高阪峭,危峻險百倍。岐道繈負老幼,若歸慈母,夷之語辭意難正,草木異種, 鳥獸殊數。有捷為郡椽,由恭與之習狎,頗曉其言。臣輒令訊 其風俗,譯其辭語。今遣從事史季陵與護送詣闕,並上言樂詩。

昔在聖帝舞四夷之樂,今之所上,庶傭其一。臣朱輔頓首疏上。

《遠夷樂德歌》詩曰:大漢是治,與天意合。吏譯平端,不從我來。聞風向化,所見奇異。多賜繒布,甘美酒食。昌樂肉飛,屈申悉備。蠻夷貧薄,無所報嗣。願主長壽,子孫昌熾。

《遠夷慕德歌》詩曰:蠻夷所處,日入之部。慕義向化,歸日出主。聖德深恩,與人富享。冬多霜雪,夏多和雨。寒溫時適,部人多有。陟危曆險,不遠萬裏。去俗歸德,心歸慈母。

《遠夷懷德歌》詩曰:荒服之外,土地。食肉衣皮,不見鹽穀。吏譯傳風,大漢安樂。攜負歸仁,觸冒險狹。高山岐峻,緣崖石。未薄發家,百宿到洛。父子同賜,懷抱匹帛。傳告種人,長願臣仆。

帝覽輔奏,見三歌之詩,甚嘉喜愛。遂令史官錄之於滕,使齎軍書往授輔為都護之職。使者拜別上馬而去。

卻說北虜單於,遣西鹿蠡王率兵二萬,進擊車師。耿恭聞之,乃召諸將謂曰 :"匈奴勢大,人馬精強,不可與彼交戰。 且此國糧稀食寡,難濟軍用。吾聞疏勒城旁有澗水頗固,莫若先出據之,可宜長守,以備胡害 。"眾將俱諾。 是日,耿恭人據疏勒。蠡王聞知,即使眾匈奴擁絕其澗水,使不得飲。恭於城中令卒穿井,深十五丈,不得水出。吏士渴甚,乃笮馬糞汁而飲之。恭遂潔整衣服,向井拜禱,仰天告曰:"恭領漢王重命,職鎮邊疆,終日乾乾。夕陽若厲,並不敢少逸自怠,忘理政事。今不幸被匈奴圍擊,擁絕澗水,城中士卒人民俱遭渴死。恭穿深井一十五丈,不能致水而食,願天憐恤孤窮,早施甘澤,救生民之塗炭,慰漢主之願望 。"祝罷而拜。 須臾,泉水湧出。恭大喜,歎曰 :"誠天助也!"於是城中百 姓,威言恭德所致,豈人力之能哉!恭得泉水,遂令軍卒揚以示虜。虜見,各皆驚駭,鹹相議曰;"耿恭真乃神助,吾等豈勝彼乎?"遂解兵,忙回本國而去。

耿恭即設宴大饗軍士。次日倍表,遣使詣京,奏聞主上。

表曰:日月麗中天,萬國仰照臨之德。乾坤大一統,群生荷覆載之恩。文教誕敷而治具畢張,威武繼揚而妖氣頓息。臣民欣載,海宇權騰。仰惟皇帝陛下,卓冠群倫,茂膺景運。皇圖啟祚,粵申命之自天。曆數在身,遂化家以為國。拯生民之勢弱,救亂世之。大鈞播而景物亨,皇權建而彝倫敘。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惟彼殘胡,敢行肆侮。竊乘間隙,侵犯邊陲。赫怒皇心,用加天討。爰聲罪而致伐,乃鞠旅以陳帥。臣耿恭賦質庸愚,忝受郡守之寄,慚無讚畫之能。拜命闕廷,俾率貔貅之眾。總戎行陣,誓空胡馬之群。前車師而虜蠡入界,後疏勒而擁絕水池。士卒渴挨,笮馬糞汁而為飲。人民苦悴,掘深井而無泉。臣恭淨潔禱祝穹蒼,忽湧甘泉,蘇回民士,令卒高揚以示虜。匈奴震怖而回兵。一旦廓清,膻腥無穢。皇風遠被於遐荒,胡運竟終於此日。凡茲勳庸之建,豈因臣下之能。蓋茲伏遇皇帝陛下,廣運如天,宏謨蓋世,明見萬裏之外,遂成千載之功。東日窟而西月江,莫非王土;南荒炎而北弱海,洪惟帝臣。一統太平,萬年悠久。臣耿恭頓首百拜,謹奉表上聞。 帝覽表,大喜,即遣使持節,拜恭為五軍都指揮使之職。

並賞軍銀三千兩。使者齎敕上馬而去。秋八月,帝崩,年四十八。皇太子即位,年一十八歲。班固讚曰:顯宗丕承,業業兢兢。危心恭德,政察奸勝。

備章朝物,省薄墳陵。永懷廢典,下身遭道。

登台觀雲,臨雍拜老。懋惟帝續,增光文考。

是日,章帝登殿,各文武朝罷。忽兵部尚書楊終越班上疏,極言匈奴之事。疏曰:三苗逆命,大禹有往征之師。狁侵陵,宣王有北伐之舉。

屬妖氛之迅掃,致醜虜之歸來。喜溢臣民,歡騰遐邇。臣終切惟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以裘之遺孽,亡國之賤俘,負天地生全之恩,懷虎狼貪殘之性。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且胡虜之心,未有傾誌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