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恒京的路上,我曾無數次想起過段竟瑉的模樣。可無論我如何回想,他卻仍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是一個隱約的輪廓。
原來我是如此薄情健忘之人,不過是單單對楚璃情深不悔罷了。
小金殿上,段竟瑉正遠遠端坐在龍椅之上,一改他往日喜好的深黑服色,著了明黃。
一年之前,我曾在此處與他道別,那場景我已記不大清明了。此刻我環顧殿內,更覺十分陌生,仿佛從未來過。
看來我早已將自己當成外人了。僅僅一年無拘無束的自由光景,已教我徹徹底底忘卻了這一段輪回之路。
的確是輪回的。我與恒黎宮的牽絆,來來往往,永無止息……
思緒飄得有些遠了,我忙正了正神色,緩步上前,跪拜在地道:“民女言問津,參見王上。”
殿上半晌無人說話。而我便在這悄無聲息的寂靜之中維持著叩拜的姿勢,俯首服低。我知道丹墀上那人正在打量著我,也許還帶著幾絲怨憤,可我這一次的確無話可說。
大約一炷香的時刻,方聽得他對我道:“起來吧。”
“謝王上。”我撐著稍感酸麻的雙腿,緩緩起身。
他的左臂正撐在龍椅之上,支著下頜,目中難辨喜憂。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他才淡淡開口道:“卿綾,一年未見,你的膽子越發大了。”
他的語氣雖淡然,我卻能夠從中隱隱聽出怒意。這本是意料之內,我心中業已做好了萬全準備。
我並未即刻答話,隻聽他又道:“你莫要忘了,你是涼人。”
“問津時刻不敢忘懷。”我低低道。
此時忽聽一聲巨響傳來,段竟瑉已將硯台從案上扔下,堪堪擦著我的鬢邊落地。那硯台當真是一方好硯,受了這樣大的力,卻隻是掉了一個小小的邊角。
我連忙再次跪地,無聲謝罪。
一陣腳步聲傳來,他已從丹墀上走下,停在我麵前,斥道:“你做的好事!”
我瞧著眼前那雙繡著雙龍吐珠的華麗錦靴,低低道:“問津以為,涼寧方攻下應國不久,當休養生息,不急再戰。”
耳畔傳來一聲哂笑,涼寧的君王冷冷道:“依你所言,倒是孤操之過急、窮兵黷武了。”
“問津不敢。”我依舊垂首低道。
那雙錦靴又上前一步:“孤若執意要戰,你當如何?”
我當如何?難道要一次次勸戰不成?
“問津以為,王上初登涼王之位,當潛心勸農舉文,先將舊應屬地安撫之後,再行計較。”我將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安撫舊應屬地?”他冷笑一聲:“你很會為楚珅打算。”
我為他這一句話感到心涼。
此刻他正眸中陰鷙地俯首看我,道:“怎麼?孤說錯了?小奉城樓之上,平覆侯褚雲深英雄救美,已是傳遍九州、成為美談了。”
是了。他還以為褚雲深是楚珅。
我抬首看他,誠懇道:“問津並非為了褚雲深。”
他麵上露出諷刺之意,我卻假作不知,繼續道:“問津以為,如今涼奉兩國皆為新主即位,正是禮尚交好之時,不應輕易發起戰事。”
我低低歎了口氣,繼續道:“況且王上明知,奉清新主是誰。”
“世事無常。”他聽聞此言,似是回憶起了舊事,神情曠遠,歎道:“從知曉他是連瀛的那一刻起,我們師徒二人的緣分便已盡了。他心中自然也是清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