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載未至,璿璣宮的香火仿佛比以往更旺了些,時不時可見閨閣女子前來求拜。
是了。從前在奉清同蕭逢譽一道聽書時,那說書人曾提及,我十四歲時所做的“德言容功”一說已傳遍天下,如今許多閨中女兒都會來雲陽山祭拜我,以期獲得如我所說的那般才情……
我下意識地去尋找靖平公主的墓塚。不過在璿璣宮以東兩百步開外,便已瞧見了一座比三年前更為華麗的墓碑,不僅淨亮如新,不染纖塵,且還有一段墓誌銘鐫刻其上,竟是段竟瑉所書——
“年華朝暮盡無棱,忽而又,山水程程。千裏孤墳紅顏去,與誰道,心過留痕。
我自斟酌別殤,難免凋零蕭瑟。生死茫茫獨黯想,大約勝過,濡沫天涯,然後斷腸。
——隆武元年,中秋夜,仲成念故人筆。”
我低低讀著墓碑上的詞句,連最後的落款也未放過。“仲成念故人筆”,這不是段竟瑉寫給言問津的,而是閔仲成寫給卿綾的。
我怔怔立在碑前沉默感慨,直至段璀瓔同漪水跟上來,我才回過神來。
此時但聽段璀瓔在身後對我道:“王上繼位後,便下令將靖平公主的墓塚重新修整。前後足足修了半年光景,才有了如今這般規模……”
言罷她又低低歎了口氣,繼續道:“修成之時正值八月初,王上下令靖平公主之碑須得日日拂拭,切使明淨如新,不可沾惹纖塵。誰知中秋那日,正是突襲奉清之時,他卻忽然提出要上雲陽山來瞧一瞧……”
段璀瓔緩緩走近那墓碑前,探手輕輕觸碰其壁,目中滿是黯然神傷之意,繼續道:“眾臣無奈,隻得隨王上夜訪雲陽山。王上來此之後,見你這座墓塚心生感慨,遂脫口賦詞一首。誰想那京畿府尹卻存了心,第二日便將王上口述之詞寫了小樣呈上,欲請王上親筆題寫,裝裱一副送去璿璣宮以供觀瞻……”
她低首苦笑一聲:“王上倒的確親筆書寫了一幅,然卻並未命人裝裱,而是命京畿府尹將此文拓在了墓碑之上。彼時我為了王上聲名著想,還曾出言勸阻,生怕世人瞧見徒惹旖旎之思,然王上卻執意如此。”
聽聞段璀瓔這一番話,我亦抬手緩緩撫上碑身,耳畔又再一次傳來了她的一聲幽幽歎息:“王上對你當真是……連我看著都難受……”
我抬首仰望著這座十分高聳的墓碑,一字一句在心中讀過,直到那句“生死茫茫獨黯想,大約勝過,濡沫天涯,然後斷腸。”
這是要怎樣的絕望,他才會寧願與我天人永隔,也不願從此兩兩相忘……
是了。我若當真死去,於他而言,大約也隻是一場大慟。然我活著,卻不在他眼前,這般兩相不知的景況,於他才是真的煎熬。
這是他去年中秋夜所作,那夜正是涼寧突襲小奉城。他明明知曉我人在奉清,且與連瀛一道,卻還是下令攻奉了。大約當時他已作了萬全的準備,我會因此而死,即便不死,也絕無可能再回涼寧,再原諒他了……
他知曉與我將是永別,才會感歎別殤,作了這樣一首詞。
如此想著,我眼中已有了濛濛霧氣,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難怪昨日我提出要上雲陽山時,他麵上會是那般遲疑神色。原來他並非顧忌我出宮,而是不願我瞧見這首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