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的“美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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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寥
就像那些典型的“美國夢”一樣,她們相信在東莞,
雖然自己一無所有,但通過努力,總有一天能獲得成功。
張彤禾的新書《打工女孩》描述的是從鄉村到城市的變動中國。
在中國,外出務工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絕大多數外國媒體都報道過工廠內部的惡劣環境,曾經為《華爾街日報》工作的張彤禾卻總隱約感覺,“血汗工廠”並不是事情的全部。
張彤禾把目光投向到更年輕的一代“農民工”,“他們是農村裏的精英,年輕,受過較好的教育,比留在村裏的那些人上進,而且如今大多數年輕的農民工不再是種地出身,而是從學校出來,種地其實隻是他們看見自己父母所做的事。我尤其對女性感興趣,背井離鄉,她們得到最多,或許失去也最多。”
張彤禾的美籍華裔身份為她關注中國提供了某種便利—她既可以隱身於東莞的街頭,默默聆聽人們的話語,同時又能吸引到那些熱情大膽的女孩,來找一個“外國人”聊聊自己的生活。
在曆時兩年的追蹤報道中,平均每個月張彤禾都要在東莞待上一周,她發現東莞似乎鉚足了勁要把中國最極端的一切表現出來—拜金、環境破壞、腐敗、擁堵、汙染、噪音、賣淫、不良駕駛、鼠目寸光、壓力巨大、拚死拚活、雜亂無序。每個打工女孩幾乎都被騙過,被工廠扣過工資。這裏麵有困境也有機遇,打工女孩們意識到“遷移”是重要的機會,她們不停地改換工作,尋求上升空間。
書中的一位主人公敏對張彤禾說,“如果我隻是上學,出來打幾年工,然後回家結婚生孩子,那我這輩子就白活了。”在珠三角,人人都是贏家,窮死是罪過,女性尤其不願放棄“贏”的機會。她們往往比打工的男性更年輕,也更可能是單身;她們離家更遠,在外的時間更長。她們有自我提升的動力,也更可能將打工視為改變一生的機會。一項調查顯示,男性表示獲得更高的收入是離家打工的主要目的,而女性則渴望“有更多的生活經曆”。
另外一個女工春明則在日記中反複提到,“我隻有靠自己……目前我什麼都沒有,我唯一的資本就是我還年輕……我失敗了,失敗了,難道在人生這條道路上我注定要失敗嗎?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就像那些典型的“美國夢”一樣,她們相信在東莞,雖然自己一無所有,但通過努力,總有一天能獲得成功。
張彤禾在美國紐約長大,哈佛大學畢業,相比於那些16歲就從農村到城市打工的女孩來說,她處於更高的階層,但她在東莞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她去哪裏都坐公交車,因為出租車司機是一群大騙子,經常威脅如果不給更多的錢,就把她丟到路邊。而在一輛從深圳到東莞的夜間巴士上,她又在途中被趕了下來,她試圖討回自己的車費,但被司機用下流的語言嗬斥。她氣得發抖,想到她認識的、住在這裏的每一個女孩可能都被人騙過、欺負過、咆哮過,但是一旦對抗,所有的一切立刻變成蠻力的較量,而女人總是會輸。她感慨,“我有錢,有了錢我能買到舒適和安全。而她們沒有。”
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張彤禾也研究了自己家族的遷徙史,她發現遷徙不隻是打工女孩的主題,遷徙發生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和每個時期。“我發現其實我跟我寫到的那些年輕女孩很相像,我也離開了家,了解生活在舉目無親的地方那種孤獨漂浮的感覺;我親身感受到人輕易就會消失不見,但我更理解那種全新開始生活的快樂和自由。”
飲食味外味
撰文 | 顧文豪
那個向來有些自命風雅的袁枚,每回在人家家裏飽餐之後,都興衝衝地去後廚看看,向大廚執弟子禮一一請教每道菜的做法食材,筆錄成書,遂成《隨園食單》一冊。穿衣吃飯,大有講究,向來有“一事不知,儒者之恥”好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亦不顧君子遠庖廚的訓教,津津樂道地研探這饕餮之學。不過就以這《隨園食單》而言,袁枚熱衷的還是一事一物的原始承續、刀功火候的尺度拿捏、食材調料的搭配分寸,外加飲食前後的禮儀規矩,用今天的話說,基本是用餐指南和名菜譜錄的雙核裝。
梁文道最近一氣推出的《味道》三書,和袁枚截然不同,他更傾向於談論美食的哲學論,至於吃什麼已然不重要了。這其實就是一回關於美食的文化史巡禮,梁文道更關切飲食這件事背後的曆史和文化背景,換句話說,食評,是否隻有 “閑趣性散文”和“食經”這兩種寫法?如果我們換個角度寫食評,是否也能越過食物自身而照見更多的文化本相?
揚州炒飯,這道當年混搭淮揚菜與粵菜的合成料理,勾惹梁文道興趣的並非是它的口感與賣相,而是日後揚州市烹飪協會企圖推出的“揚州炒飯製作標準法”,似乎完全有違這道菜最初的來曆和出身。所謂獨家菜式倒是迎合了當下這個“知識產權無限擴大的年代”的需要?香港一陣風似地流行吃奶酪,而三十多年前,當布爾迪厄等法國社會學家在做品味調查時,發現奶酪其實是一群中產階級的口味,多半由中學教師、中下級文化機構白領構成的這個群體,他們不願在飲食上花費太多,於是選擇了奶酪。而其列名今日香港富人美食榜單,或許說明了“決定品味高下的不是品味本身,而是擁有這些品味的群體的能耐”,梁文道認為這是通過打一場品味爭奪戰,來競奪品味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