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魯直總是笑我是屬蟑螂的,說我生命力頑強,百折不撓,我當時很憤怒,不過現在想來,其實那是一種讚譽。就比如現在,若是旁人,陡然受到如此大的打擊,就算不萬念俱灰,也少不得心灰意冷,黯然神傷。可是我,除了剛醒時又哭又笑了一陣,而今卻是早已看開,喝酒吃肉,比尋常人還要開心快活。
小三子總是欲言又止的態度,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裏。可是我真的沒有,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可憐人,我在這裏吃香的、喝辣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多少人比我更幸福。
當然,作為皇帝,小三子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他總是很擔心,所以在我一再催促早點動身時一直含糊其辭。這樣一直拖了三天,我們才上路。
小三子是偷偷出宮的,我問他宮裏怎麼辦,他隻笑笑道:“自然是早有安排。”再問下去卻是不再多說。我也不多問。那些朝廷裏的繁瑣之事,又豈是我這平頭小百姓能揣測的。
雖然小三子竭力低調,但畢竟是皇帝出行,無論如何也不能怠慢,相比起我和魯直來說,真可謂是浩浩蕩蕩。顏一飛自然也跟著,我從小三子口中得知他的真實身份是北朝右翼前鋒統領,不由得暗自咋舌。
有心向他詢問魯直的事情,他卻總是在忙,難得跟我說兩句話,也是恭敬謙遜,全沒有昔日隨和狂妄之態。這種巨大的轉變讓我很不習慣,恨不得抓他來好好質問一番,可惜現在眼睛不靈光,行動也不便,就算這小子命大。
我們一共數十人,對外號稱是經營藥材的商人,光馬車就有五輛。蜀中商業興盛,常有富商押貨南下,所以這行隊伍雖引人注目,卻並不生疑。我和小三子共乘一輛馬車,一路上與他說笑打鬧,倒也不覺得悶。他惦記著我的眼睛,每到一處城鎮,必停留數日尋訪名醫,但多日下來,均告無效。
說我心裏不擔心是假的,但是眼下這般情形,我若呼天搶地、尋死覓活的,豈不是讓小三子為難。他為了我已經耽誤了許久的行程,如此下來,不知道何時才能到蘇州,更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魯直那冤家。
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到夷陵時已是隆冬時分,還未進城就下了場大雪。雖然看不見雪景,但小三子口才極佳,卻把這景致描述得比畫兒上還要美上幾分。
我們在夷陵住在當地望族林氏家族。林氏是北朝大族,不少官員都出自於此,其中尤以當朝刑部尚書林合德為首。林合德在朝中乃是小三子一派,與魯直之父魯耿達私交甚深,小三子此行落腳於林家,多多少少有些誇獎恩賜的味道。
林家既是名門望族,宅院自然深邃。小三子不讓下人動手,親自扶著我進門,一路兜兜轉轉不知繞了多少路,方才到了內院。林合德竟然也跟著翹了朝,早早在院裏迎著,因小三子身份不宜為外人道,待進了屋,才急急忙忙地行君臣之禮。
一番虛禮過後,小三子將我安頓好,這才轉到另一間住下。
照例是一番名醫問診,也與往常一樣得不出什麼結論。我是早已習慣,但小三子明顯憋著氣,跟林合德說話時很不客氣。我心中苦笑,卻也不阻止。他最近心情不好,又不敢對著我發火,隻好衝林合德撒氣。誰讓人家是皇帝呢。
屋外寒冰刺骨,屋裏卻溫暖如春,不知道燒了多少個暖爐。屋裏很安靜,小三子把下人都支走了,自己坐在桌前看書,而我我靠在鬆軟的躺椅上打盹。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屋外隱隱有人聲傳來。
聽著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就能想像說話的女子是多麼甜美溫柔,本來已經半睡狀態的我陡然醒了過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女子猶豫又而好奇的腔調,聲音裏帶著些許稚嫩,“到底是誰住在這兒,爹爹都不讓我們進來?”
“早說了不要來,要是被爹爹知道,定要罰你了。”說話的內容是責怪,語氣卻很柔和,甚至帶著些包容的味道。聽這話頭,該是林家的兩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