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皮突的一跳，麵色仍是平靜無波：“若夕姑娘若是有話直接向子昭說便是，為何還需要心采帶話？”
她有些躊躇的為難，低頭細語道：“我是王後娘娘看著長大的，她似乎不喜我提起子昭哥哥，更別說去昭陽殿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若夕畢竟是太宰之女，王後也是希望她嫁給自己的兒子吧，難怪不願她與子昭有糾葛，說到底，還是王位之爭啊。
隻是，我一個卜官，又如何願意趟這渾水，參與其中呢？
我淡然一笑，不痛不癢道：“若夕姑娘有所不知，入宮這些日子，我也未曾見過子昭，再說卜官身份特殊，無事前去昭陽殿恐怕惹人口實，有什麼話要說，還是你親自去的好。”這說的倒是實話，除了冊封那日遙遙的看見子昭立於殿上，從此竟再未見過，反倒是惟陽在宮中四處巡守時撞見過兩次，也隻是略略點頭，便擦肩而過。
若夕輕咬著下唇，眉心微蹙，忽而抬首，已是美目凝傷，她似乎帶著幾分怯怯的慌張，再次請求道：“妹妹與子昭哥哥在進宮前便已十分親厚，這些過往宮中誰人不知？放眼宮中，除了王上與王後，也隻有妹妹一人能如此稱呼子昭哥哥的名諱，妹妹隻需說是去尋他敘舊，自然就無人非議了……”
我心下一凜，無法言喻的懼意漫漫升起，我想起了大姐。眼前的女子仍是那般純澈而嬌貴的模樣，然而她說出的話卻讓我不敢小覷，我幾乎忘了她也是從小便耳濡目染了宮中的種種，誰又能知道這嬌柔純淨的麵容之下掩蓋的究竟是怎樣的真心呢？
“說吧，你要我帶什麼話？”靜默許久，我終是艱難的吐出了這幾個字。若是她真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便是躲也躲不過的，不如看她究竟想玩什麼花招，若是她真的毫無心機，那就權當我幫她一次吧。
隻是，此刻的我還不知道，這樣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從此便將我卷入那個無法想像的巨大漩渦之中。
見我終於答應，若夕的臉上終於浮起幾分喜色，她忸怩著道：“妹妹替我問問子昭哥哥，幼時的種種，他是否還記得？一起烤火，那次牽手……”
“若是這句話，我便不用帶了，你們幼時的事情，他曾與我提起過，樣樣都記得十分清楚，無須再問。”我語氣僵硬的打斷了她甜糯的回憶，心底掠過一片陰翳。
“真的？”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光彩，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我不喜歡她這般單純無害的模樣，忙微微側臉，掩飾著眼底厭惡的目光，聽見她嬌婉低語：“我每隔兩三日便回進宮，總是申時初上穿過禦花園出宮，妹妹可否將這時辰告訴子昭哥哥？”那聲音，甜得能滴下蜜來，一聽便知這少女的心思。
我暗歎口氣：“知道了，我會帶話給他的。”
是夜，用過夕食，我早早便躺下了，卻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月光泠泠淌過，灑下一片孤涼的靜默，簾外有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夜裏一向是怡夏守著，她沒什麼心事，總是能很快入眠。
我索性披衣下地，白日的談話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子昭……我真要去找他麼？唇間掠起一縷苦笑，若夕說的沒錯，子昭與我的過往誰人不知，以敘舊之名探望故友再合適不過了，隻是，她又可曾想到，子昭的身份已截然不同了呢？
一年半前，我們尚可毫無芥蒂的相處，月色下輕喚著彼此的名，因為他不過是來曆不明的遊子，我也隻是無意於卜官的族內公主。然而，此刻的我們，已然同居於這長長的宮牆之內，昭陽殿……神卜殿……深刻於木匾中的六個字，亦用濃黑的墨跡昭示著我倆的身份，這天下人看起來顯赫無比的身份。
宮人的不敬，王後的不甘，王上的不言，這一切，雖未親自去到昭陽殿目睹，卻已然從下人們的傳言中再三證實。今時今日，我早該明白，月色下那一聲聲溫暖得讓我悸動的“采采”，隻能留存於記憶之中了，任何的交集都隻會授人把柄，多少人在等著抓他的短處，卜官與不得勢的王子……我想著那流言傳播的速度，隻覺得澀然的心驚，或許，這段時間子昭未曾踏足神卜殿，也是這樣的顧慮吧。
夜風輕起，樹影斑駁閃動，我的眼底盛滿月色，迷茫而飄浮，長歎口氣，明日……明日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