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80

向忠民到地區做專員已經幾年了,到任後主要抓了轄區幾個縣農村改革的事,效果都顯現了出來,現在農民的日子是山區比壩裏好過,改革充分了的比剛開始改革的日子紅火。但各縣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的進展速度參差不齊,可這事又不能操之過急,完全是本著自願的原則,不搞強迫。幹部和群眾的覺悟上去了,眼紅周圍農民比自家日子過得好,自然就會全身心地投入改革。讓農民從改革中真正看到它的好處,改革的成果才能持久。

隨著改革步伐的加快,全國都掀起了改革的大潮。最近地委書記被調去省上任經委主任,向忠民被提升為行署第一書記,餘海波也從縣裏調到地區任主抓農業的副專員,趙誌清由體改委主任提拔為了縣長。向忠民今天到縣裏就是來宣布這一任命的。

汽車在國道上飛馳著,跑了一段路程後,向西一拐,上了去萬山鄉的公路。作為農村經濟發展的試點鄉,向忠民準備先到這裏看看,再到回水坨村視察下區裏的第一個投資最大、規模最大的村辦企業龍門山礦泉水廠的修建情況。他一到鄉上,楊永誌和張明山就陪著他參觀了正在修建的五萬噸水泥廠工地,然後又參觀了一個由集體印刷廠擴建的塑料彩印車間,以及鄉上辦的另一個紙箱廠的建設工地。

向忠民看後很滿意,對鄉上陪同人員誇獎道:“你們又給農村發展帶了個好頭,值得在全地區推廣。”

因為張明山和楊永誌下午三點還要趕到縣裏開會,他們就將全鄉的情況在車上跟向忠民做彙報。他們把鄉裏發展經濟的打算和各方麵的情況都跟向忠民講了一遍,剛說到楊永剛建議在回水坨村辦一個無汙染的工業產業園區時,車子就已經進了村部院內。

趙誌明和楊永國忙把向忠民一行迎到辦公室。這時,張明山便對趙誌明交代:“你簡要地把村裏發展企業的經過,曾教授來給村裏搞的那個規劃,以及正在運作的幾個項目情況給向書記做個彙報。”

趙誌明便給向忠民簡要地介紹起來:“當初村裏為什麼想到要搞企業,就想解決票子問題。人們在解決饑飽問題後,迫切地想富起來,讓包裏的錢也能像糧食一樣多。土地承包後,富餘出來的勞動力變成發財致富的資源,把廠子建在家門口,就近轉移安置,離土不離鄉。工廠建成後,集體有了收入,再反過來補貼農業。於是,我們便根據本地資源和現有條件發動大家討論,帶著問題派一些人出去考察,尋找項目。”趙誌明粗略地將創辦企業的經過說了一遍。

向忠民聽得很認真,特別是他們的一些具體做法對他深有啟發:“現在全區農村幾百萬農民要致富、要發財,怎麼搞,這些問題政府必然得解決。如何給農民找一條致富之路,這方麵回水坨村已給大家做出了榜樣,開了一個好頭。把農村這一塊問題基本解決了,馬上就要著手抓全區的工業生產問題。”

“目前,很多國有和集體企業不景氣,還在吃著幾十年不變的大鍋飯,年年虧損都由地方財政補貼。這些企業不但沒給政府做出貢獻,反而成為國家的負擔。萬山鄉采用搞一個龍頭企業,帶動一片相關產業發展的做法很值得借鑒。一個礦泉水廠建成後,把瀕臨倒閉的集體小印刷廠也救活了、壯大了,還帶動了相關的配套企業、服務部門的發展。在辦鄉村企業時,一定要牢記曾教授的告誡,不能狗屎、牛屎隻圖多,不進行科學論證,什麼都建,造成環境問題和背上債務包袱的經濟負擔,以後不好收拾。這些都是很好的經驗,我準備回去後派政研室的人下來,進行總結歸納,寫個調查報告下發到全地區各鄉鎮。”向書記對村裏的做法給予了肯定、表揚後,便起身到礦泉水廠建設工地。

柳入江見向忠明來了,就熱情地上前問長問短,隨後將工廠的建設、產品宣傳情況彙報了一遍。

向忠民誇獎道:“你做得不錯,應該把你學的專業知識回報給農村。你提的建設性意見都很好,廠子今後的生成、發展等方麵可能存在的問題,你都想到了。光建廠提出的辦法、建議,就為全村節約了大筆資金。”

向忠民的誇獎,使柳入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謙虛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向忠民看望了參加廠子建設的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並與他們握手道別。驅車離開了礦泉水廠,他們一行又到了水電站。當年向忠民在這兒主持修建了全縣農村第一個發電站。在水電站轉了一圈後,向忠民問了工人的一些情況,才上車往縣城趕去。

向忠民到縣上宣布完任命後,便跟趙誌清到家裏看望姑姑徐秀珍。徐秀珍的視力越來越弱,已看不清任何東西。去年他就堅持要她去北京治病,可她就是不肯。父親給她聯係好了醫院,每一次剛說通了,臨到要走時又變卦,最終未走成。這次,姑姑的眼病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讓她去。讓高素芬陪著她一道上北京,順便也讓高素芬在北京檢查下身體。他們結婚都有八九年了,到現在還沒孩子,父母為這事急得心都快操碎了。

一進屋,向忠民便跟屋裏的其他人打招呼,沒來得及叫姑姑。徐秀珍早已從聲音聽出是向忠民來了,便歡喜地抬手朝前摸去,高興地說:“是忠民侄兒來了,讓姑姑摸摸,是胖了還是瘦了,別一天總是忙工作。聽說你又出息了,跟你爹一樣。他十八歲就當營長,你四十多歲便當了行署書記,比你爹還強。你是個受人民愛戴的好官,這是百姓的福分。”

向忠民沒等她說完,快步走到徐秀珍跟前,拉著她的手,在自己臉上和肩膀處摸了幾下說:“一點都沒瘦吧?這次你一定要去北京治眼睛,等下次回來,你就可以親眼看見我了。不準再變卦,我這趟就是來接你走的。父親已在北京給你聯係好了醫院,其他的事都不必擔心,路上有高素芬照顧,在北京住院有妹妹忠惠照管,住在她們醫院裏很方便的。”

徐秀珍摸了摸向忠明,欣喜地說:“還是那樣結實,一點沒變。非要我給你們一家添麻煩幹啥。你爹工作那樣忙,還老惦記著我的眼睛,讓我這個老婆子實在過意不去。這次不會再讓從軍兄弟失望,我也想他。四十多年了,我都七十了。老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要自己去’,沒多少可活的時日了。我時時都想和他見上一麵。因治眼睛,周英、誌清成天在我耳邊念叨,都快起繭了。”說完,她叫家裏人快讓向忠民他們坐,笑著歉意地說,“你看我這人隻顧自己嘮叨,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連請大家坐都忘了。”

向忠民忙扶著徐秀珍坐下說:“我自己會坐,你別管我。在你這跟在家一樣,一家人還客什麼氣。”他接過周英遞來的茶水繼續說,“這次把姑姑送到北京,我才算徹底完成了爹交給我的任務,了卻他老人家的一樁心事。”

周英一直忙著給大家削蘋果、拿糖,沒插上話,這會兒才說道:“為讓她去治眼睛,我們什麼主意都想了,這才把她說動。媽一輩子節儉慣了,一是怕我們花這個錢,二是怕給從軍舅舅添麻煩,所以不願去。直到這次誌清求她,都快說哭了,她才答應去的。”

趙誌清不好意思地說:“還是你的鬼點子多,把媽說動心了。說眼睛醫好後可到紀念堂看毛主席遺容,到故宮看皇帝佬兒的金鑾殿,看日夜想見的從軍舅舅是個啥模樣,與他1935年走時有何變化。媽你已是古稀的人了,再不把眼睛治好,這些好事就永遠不會見著了,到死都會是個遺憾。這樣說了,她才同意去。”

徐秀珍打斷他的話:“你別老揭你媽的心事,好不好。”徐秀珍又問向忠民,“你今天是專程來接我的?你事務那樣繁忙,不該把心思放在我一個人身上。你爹事情也很多,我一去北京,他為照顧我,又會在工作上分心,我過意不去啊。你們做的才是大事,耽擱不得,我一個老婆子的眼睛算個啥!”

向忠民忙否認道:“不,我不是專門為這事來接你的。我是到縣裏宣布誌清的任命,順便來接你的。”

“那你又讓他當什麼了,可別讓人家說有了你這個表哥,才連連提拔他的,對你的影響不好。”

“不是我提拔的,是黨委集體討論決定的。你侄兒我哪有那麼大的權力。”

“集體定的就好,誌清你可得好好幹,別辜負了組織上對你的期望,更不能給你表哥丟臉。忠民你可得時常敲打、幫著他點,我怕他擔不起這副擔子。”

向忠民接著說:“姑姑,你就放心,誌清會把這個縣長當好的。憑他這些年對工作的執著精神和認真勁兒,絕對幹得好,不然組織不會推薦他。”

話剛說完,柳剛和楊永誌也到了趙誌清家,一是來表示祝賀,二是想讓向忠民幫忙給軍區後勤部說一下,把藥廠選址定在回水坨村。

向忠民爽快地答應了,他對萬山鄉有一種特殊的說不出來的情感。他在那兒工作過十幾年,現在離開了,總想起它,隔上幾個月就想回來看看。那裏對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隻要閉上眼睛一想,萬山鄉的一草一木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裏。那裏的人對他是那麼親切,像對自己家裏人一樣,無話不說,沒有人心隔肚皮的現象,更沒有像行署機關裏那種人與人之間互相防著的情景。同誌之間說的話,小報告馬上就會打到某位領導那裏。所以平常大家都在心裏捏著,相互留著個心眼,以免遭來口禍。由於這種不正常現象存在,領導按正確情況處理某個人或某件事,也會說成是派係鬥爭。向忠民去行署工作幾年,也發現了這些問題,隻是忙於抓農村改革的大事,沒顧得上機關的作風整頓。回去後,他要把這事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把那些占著茅坑不拉屎,成天將心思放在鉤心鬥角上,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該調的調,該處理的處理,大刀闊斧地把地區機關整頓成富有活力、朝氣蓬勃、團結向上,真正能帶領全區幹部群眾進行改革發展的“司令部”。要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該辦的、該批的要立即辦、立即批,不能成為改革發展的絆腳石。為此,自己就應該成為機關同誌的表率。所以楊永誌一說請他幫忙辦這件事,他就立刻同意說:“我馬上要去省裏開會,利用這次開會的機會去找後勤部張部長,他以前是我爸的老部下。我們再在各方麵給予這個項目支持,我想張部長會同意的。”說完,他就叫周英快去給徐秀珍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上北京。

81

火車經過一天一夜的急馳,在第二天晚上十一點多到達北京火車站。高素芬結婚後隻回過北京幾次,由於一直沒給向忠民生個孩子,總感到欠了他家點什麼。另外,向忠民也一直脫不開身,所以一起回來的機會更少。凡是逢年過節,都是在高素芬娘家過的。

向忠民跟高素芬父母的關係很好,丈母娘對女婿疼得就像心尖子上的肉樣。她是護士出身,對身體保養有一套,女婿的身體狀況都是她照顧。向忠民每次去她都要囑咐一遍。對於女兒的不育,她也想了不少辦法,可都不見成效。老人家比他們夫妻倆著急,因此,母親完全讚同高素芬到北京大醫院做個徹底檢查。

在火車上高素芬細心地照顧著徐秀珍的生活,老人開始有點暈車,高素芬就給她服了顆暈車藥,讓她入睡。徐秀珍要上廁所,高素芬都扶著她,生怕走動時因火車晃動把她給摔傷。每到吃飯時,高素芬都會去餐車裏給徐秀珍煮碗雞蛋麵條。吃完又忙給她削水果,切成小塊讓她吃。

高素芬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徐秀珍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她對高素芬說:“你看這一路給你添了多少麻煩,所以我一直不願出門就是這個道理。”

高素芬為使徐秀珍不去想這些事,就一直和她拉家常,讓她高興。

火車到站後,高素芬攙扶著徐秀珍從檢票口出來,就看見向忠國站在小車前,舉著個大牌子,上麵寫著徐秀珍的名字。她們從人群中擠過去,向忠國忙扔掉牌子,一把抱往徐秀珍說:“姑姑,我們全家總算把你給盼來了。特別是我爹,從昨天你們上車時起,就問了我好幾次火車到站的時間。今天晚飯後老催我快開車來接你們,生怕來晚了接不上。他自己還想來,我們擔心火車晚點,費了多少口舌才把他擋住。我走之前,他就吩咐我媽把洗澡水備好。等姑姑和嫂子一到,先泡個熱水澡,解解旅途的勞頓,再好好睡上一覺。這會兒全家人一定在屋裏等著呢!”

高素芬忙把帶來的行李往後備廂放,向忠惠便過來推開二哥說:“你光顧著和姑姑親熱,還有我呢,快去開你的車,該我和姑姑親熱親熱了。”說完,她就親熱地問道,“姑姑,你身體還好吧?你再不來,我爹都快盼出病來了。從找到你後,他常教導我們說:要我們兄妹幾個像孝敬他一樣孝敬你,他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沒有你就沒有他的今天,也就沒有我們全家,所以大家都想早點見到你。”說完,她扶徐秀珍往車上坐去。

黑色的紅旗牌轎車在夜晚的長安街上向西駛去。高素芬雖說回過家幾次,但是這會兒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還好車子很快就在她熟悉的大門前停了下來,穿軍裝的警衛忙打開門,讓車子進入院內。

向忠國停穩車下來,叫妹妹扶姑姑出來。向從軍和家人聽到車子的響聲都跑了出來。向忠惠剛把徐秀珍從車上扶下來,向從軍就上前一把抱住徐秀珍。他倆高興得嗚嗚地哭了起來,久久不能停止。這場景使所有在場的人都熱淚盈眶。這是人世間最寶貴的情誼,這是真正的共產黨人在革命戰爭年代建立起來的值得永遠珍藏的友情,是任何東西都無法與此相比的。他們用哭這種方式來表達這些年互相的思念、惦記之情。

哭過之後,徐秀珍開始用手摸麵前日思夜想的兄弟,在他的臉上、身上急切地摸尋著,想找出一點記憶中向從軍的影子。摸完後,她把手放下,對向從軍說:“幾十年了,兄弟你長高了長胖了。你走時留給我的那個模樣,是個又黑又瘦的小夥子。記得送你走的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的一件黑棉襖脫下蓋在你身上。當時你非要從擔架上下來,我們把你按住才沒起來成。這一別就快五十年,沒想到,現在還能再見上一麵,實在不容易。”

向從軍讚同地說:“是呀!能找著你確實不是件容易事。費了多少周折,找了多少年都無音信。當時,我都快喪失信心了,哪知道你為躲避反動派的追殺,改了名換了姓。”

向忠國的母親任素群幫高素芬拿上東西後,催向從軍道:“快進屋裏去吧!別一直和姐姐站在門口說話。”

向從軍這才扶著老姐姐往屋裏走去。回到屋中,向從軍讓徐秀珍坐在沙發上。徐秀珍用手摸著這又粗又大的凳子,感到屁股底下軟軟的,挺舒服。單位專派的服務員,忙拿來拖鞋讓徐秀珍換上。徐秀珍正想推遲,任素群就來扶她進浴室洗澡,並幫她脫掉衣服,讓她躺在澡盆裏。徐秀珍從來沒用過這些東西,以前在家裏洗澡也隻是用個木盆,坐在裏邊用手澆著洗,哪有現在這麼多水。人躺在澡盆裏,確實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因為她用不來這些東西,所以也不敢亂動。剛好任素群叫服務員進來幫徐秀珍洗頭,見她還沒開始洗,就幫她打上香皂,給她擦背。徐秀珍不好意思讓別人幫忙做這些事,想拒絕但又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用法,隻好像孩子一樣讓服務員擺弄過去,擺弄過來。從說話的聲音和給她搓背細嫩的手,徐秀珍知道她是個年輕的姑娘,便問道:“姑娘,你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