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就是這樣,”堂吉訶德回答說,“這正是我這計劃的厲害之處:一個遊俠騎士因為有發瘋的借口而發瘋既不新鮮也沒有情趣,奧妙就在於毫無理由地癲癲狂狂,從而讓我喜歡的人明白:天青日麗尚且如此,困難又會怎樣?不止如此,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我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了,這已經很好啦。以前你也聽見那個放羊的安勃羅西奧對我說:不在眼前,必在明天。所以,桑丘,我的朋友,你不要費心來勸我放棄做這新鮮、奇妙而又從未有過的模仿的念頭了。我要裝瘋,一直裝到你拿來我寫給我的意中人杜爾西內婭的信的回音來這的時候為止。如果一切如願,我的瘋癲和苦行告一段落,否則的話,我就確實發瘋,到那時候,我可就不知所以了。總之,不管她會怎樣答複,我都會讓你知道臨走時看到的那種難受的狀態:要麼清醒地為你給我帶來的福音而高興,要麼就是發瘋得不為你給我帶來的厄聞而傷心。不過,請你告訴我,桑丘,你有沒有好好地收著曼勃裏諾頭盔?我看見你把它從地上撿了起來,那個壞東西本想將它毀掉,卻沒能得逞,可見它有多麼堅固。”
桑丘回答道:
“天啊!主人,我真受不了、聽不得您老人家講的有些事情。您講的那些事情使我覺得,您所說的關於騎士的事情,都有點兒不切實際,都有點兒像那什麼異想天開。有人看到您硬把洗頭用的銅盆說成是曼勃裏諾頭盔而且還不承認,能不判定講這話的人有毛病嗎?那銅盆裝在我的口袋裏,但是已經壞掉了,我打算帶回家去修理一下用來刮臉,當然,這得請求上帝讓我有一天還能見到我的家人。”
“聽好了,桑丘,我也照你剛才的口氣說給你聽,”堂吉訶德說,“你是現在為止全天下最沒見識的仆人。真沒法子!你跟著我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就沒有發現遊俠騎士的事情都是不切實際和反著個兒呢?倒也不是事情本來就這樣,而是總有一幫魔法師在跟我們作對,把我們的事情全都搞砸了,全憑他們是愛怎樣就怎樣。所以,你看起來像剃頭匠的洗頭盆,在我看來就是曼勃裏諾的頭盔,別人看著可能又是其他的東西。正是支持我的法師用別人不會的法術,讓人們把真實的曼勃裏諾的頭盔看成是洗頭盆,以免被人看中而拚命過來搶。不過,正是因為覺得那隻是一個不起眼的洗頭盆,他們才沒有了興趣,比如那家夥本打算把它砸爛,結果卻丟到了地上而留了下來。他若是真的識貨的話,絕對不會留給我們。你保存著吧,朋友,我暫時不用它,而且,如果想像羅爾丹而不是阿馬迪斯那樣修行,還得把這些甲胄全都卸下來,讓自己跟剛出娘胎那樣全身赤裸的。”
這時,堂吉訶德翻身下寶馬並立即卸掉自己的裝備,然後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說道:
“失去自由而我會給你自由,噢,功高而運乖的馬啊!想去哪兒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你的腦門上明文寫著:不管阿斯托爾佛的希波格裏佛還是讓布拉達曼特付出多麼慘痛代價的著名弗隆蒂諾都不如你矯捷。”
看到這些,桑丘說道:
“多虧有人為我解除了卸驢的麻煩,不然,免不了也得拍拍它的屁股說上幾句讚賞的話,不過,它若是還在,我可不會丟下它,沒那個道理嘛,它跟相思啊失戀什麼的沒一點關係,因為,它的主人,承蒙上帝的恩寵,也就是我嘍,從沒經曆過這種故事。實說吧,主人,如果我真的得走、主人真的得瘋,最好還是重新給若昔難得裝上馬鞍,讓它代替毛驢,我好快一些,若是讓我走步啊,那一往一返可就不知多長時間了,說到底,我可不是個腿腳靈便的人。”
“桑丘啊,”堂吉訶德說,“我看就這麼辦吧,你的主意很好。我想讓你三天之後出發,但願你在這期間能夠看到我因為她都做了什麼傻事,到時候好講給她聽。”
“可是,該看的已經看完,”桑丘說道,“還有什麼可做呢?”
“沒錯,”堂吉訶德答道,“現在還差拿掉裝備和用腦袋撞石頭,還有別的一些可以讓你吃驚的事情。”
“但願上帝保佑,”桑丘說,“主人撞的時候可得小心,看清楚撞哪塊、撞哪裏,別頭一下子就把命送上了。依我看,既然您老人家覺得必須撞腦袋,不撞就難成正果,我看,反正都是假裝的、例行公事,照我的意思,不如就跳水吧,或者找個像棉花這類的東西來比劃比劃,然後就讓我去辦,我去告訴我那女主人說您老人家撞的是一塊比金剛鑽還硬的尖石頭。”
“要說倒黴就是丟了毛驢,”桑丘答道,“其他也都跟那毛驢一起見鬼去了。求求主人別再提那該死的草藥,一聽到我混身不自在。我還請您就當讓我看您發瘋的三天期限已經到了,我就當是已經全都目睹了,會向女主人告知的。您立刻寫信讓我走吧,我隻想要盡快把主人從這煉獄裏解救出來。”
“你說這是煉獄,桑丘?”堂吉訶德問道,“我看還是說地獄吧,如果能有比地獄還貼切的比方就更好了。”
“我曾經聽說過,”桑丘說,“‘進了地獄,休想逃生’。”
“我不懂你說的‘休想逃生’是怎麼回事。”堂吉訶德說。
“這個嘛,”桑丘答道,“就是進了地獄就不能出來了。您老人家不可能,我現在無須擔心會受苦受難,可以用馬刺催促您的馬,轉眼之間就能趕到托博索見到杜爾西內婭,然後把您所做的一切講給她聽,即使她開始的時候硬得很,最後也會軟下心來,然後我就像巫師一樣帶著她那溫柔甜蜜的回信馬上回來,把主人救出這像地獄一般的煉獄。不過不是地獄,因為還有逃生的機會,進了地獄的人可就不能做到了。我看主人也不能不承認我說得對吧。”
“沒錯,”苦相騎士說道,“可是,如何寫信呢?”
“順便也把驢駒的過戶單寫了?”桑丘追問。
“都寫了,”堂吉訶德說,“但是沒有紙,說不定咱們得像古人一樣寫到樹葉上了,或者寫到蠟板上,可是這蠟板跟紙一樣都沒有。不過,我有了個好主意,不光是好,簡直妙極了,寫到那個瘋子的那個筆記本上,然後你再求讓人謄到紙上去,字體一定要好,可以找個學校的老師,如果沒有的話,教堂的錄事也行,千萬別去找法庭文書,他們的那種訴狀體,鬼都不認識。”
“簽名怎麼辦?”桑丘問道。
“阿馬迪斯的信上一向都不寫簽名,”堂吉訶德回答。
“那好吧,”桑丘說,“可是,過戶單一定要有簽名,若是謄過以後,人家會說簽名不是真的,我可就得不到驢子了。”
“過戶單就簽在這個本子上,我的外甥女見了之後不會為難你。至於情書嘛,你就寫上‘對您至死不渝的苦相騎士’吧。即使別人代簽也沒關係,因為,據我所知,杜爾西內婭不認得字,而且從未見過我的筆跡我也沒給她寫過信,我對她的感情和她對我的感情至始至終是柏拉圖式的,至多不過是友好地相互看上一眼,而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我敢對天發誓,十二年來,我盡管把她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還要珍貴,見到過她的次數卻還不到四回,而且在這四回裏麵,她可能根本沒發現我在看她。這你就知道她的父親洛倫索·科爾楚埃洛和母親阿爾東莎·諾加萊斯對她看管得有多麼嚴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