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和剃頭師傅在黑山的新奇有趣遭遇
驍勇善戰的騎士拉曼查的堂吉訶德出生的時代,實在是太幸福美好啦,正是因為他有了像複興已經衰落或幾近消亡了的遊俠騎士製度、使之重新流行時那樣的英明決定,在現在這極需娛樂消遣的年頭,我們才不能夠享受閱讀他那真實傳記的樂趣,而且從中知道了許多在樂趣、技巧和真實等方麵並不比傳記本身遜色的奇聞逸事。這部傳記曲折迂回、盤根錯節地鋪展開來,剛剛講到神父正要開口安慰卡爾德尼奧時,因為突然聽到有人講話而打住了話頭,那聲音怨怨艾艾地說道:
“唉,蒼天啊!我是不是真的找到,一個可以悄悄掩埋我違心地在苦撐著的這身體重負的地方?如果這山林果真是如此僻靜,那就是了。唉,這亂石荒草雖然荒涼,但卻又多麼適合我的心啊!我可以在這裏對蒼天傾訴自己所受的非人的不幸經曆,因為我已經不再指望誰能夠為我解開迷惑、緩解痛苦、消彌災殃。”
神父等人聽得明明白白,因為說話的人似乎而且也確實就在他們周圍。於是他們站起身來,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在山岩背後的白蠟樹下坐著一個農夫打扮的青年。他正埋頭在小河溝裏洗腳,一時半會還看不清他的臉。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過去仍然沒被發覺;而那青年,又把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洗腳上。他的那雙腳就像是兩塊嵌在河中卵石間的白玉。
他們對那雙潔白乖巧的小腳驚歎不已,覺得不像是農民踩過泥巴的,同其主人的穿著很不相配。看到他沒發現自己,走在前麵的神父就通過手勢示意另外兩個人蹲下或是藏到附近的石頭後去。因此,他們三個人就躲在暗處專心地觀察起了那青年的行為。他們看見他披了一件很合身的雙開衩的褐色短鬥篷,脖子上掛著一塊白毛巾,褲子和褲腿也是褐色昵料的,頭上戴著頂褐色帽子。褲腿卷到了腿肚子上麵,那腿簡直白如雪。他洗完了那雙伶俐的小腳之後,從帽子下抽出遮陽手帕擦了擦。就在他抬頭的時候,在後麵偷窺的三個人終於目睹了他那美得傾國傾城的容顏,於是,卡爾德尼奧偷偷地對神父說道:
“既然這人不是盧斯辛妲,那就必然不是凡人,而是仙女。”
此時,那個青年脫下帽子晃了晃腦袋,隻見一頭秀發披散了開來,這頭秀發連太陽都會妒忌。
他們這時候才發現那個像農夫的青年居然是一個纖弱的姑娘,而那姿色,別說是神父和剃頭師傅沒有見過了,就連領略過盧斯辛妲風采的卡爾德尼奧也目瞪口呆,所以,他後來斷言,隻有盧斯辛妲可以與之相比。
她那長長又濃又密的金發,不僅擋住了她的後背,而且還完全蓋住了她,把她整個身體全都罩了起來,隻能看見那雙白皙的小腳。這時候,她伸出雙臂以手當梳,如果說她那泡在水中的雙腳尤如兩塊玉石,那麼她那撫弄頭發的雙手則如同兩團白雪。看到這些那三個人愈加驚異、愈想知道她的來曆。
於是神父他們決定現身。聽到他們走出來的聲響之後,那天仙般的姑娘抬起頭來,雙手撥開眼前的秀發,向著傳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她一發現他們,立即站了起來,來不及穿鞋攏發,驚慌失措地急忙抓起身邊包裹撒腿就跳,可是沒跑多遠,嬌嫩的腳板忍受不了石子的鋒利,不小心一個跟頭就摔倒在地上。
這時,那三個人就走了過去,首先神父開口說道:
“別害怕啊,姑娘,您是誰並不重要,我們都是隻想幫忙,不必驚慌地不必,不但您的腳受不了,我們也於心不忍。”
那女子一句不說,一臉害怕的表情。仨人走到她的跟前,神父拉起她的手,接著說道:
“小姐啊,您的金發暴露了您的秘密。您用如此破爛的衣物遮住自己的俏麗並且獨自一人來到這麼荒涼的地方,其中肯定有苦難言。您遇到我們算是幸運,也許我們無力減輕您的疾苦,但是,至少可以幫您想辦法。無論遇上什麼的事情,隻要人還活著,就別連善意的規勸都不聽吧。所以,我的小姐或者我的先生,您覺得怎麼稱呼都行,不必為見到我們而驚慌,跟我們講講您的事情吧,不管好壞,我們每一個人都願意幫您分擔憂愁。”
在神父講這番話的時候,那位改裝過的姑娘一句話不說,就像一個孤陋寡聞的農民突然遇上了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似的,至始至終沒有開口。神父又繼續規勸了一通,她這才長歎一聲結束了沉默,說道:
“既然我無法藏身於這荒僻的深山,這散亂的頭發又暴露了我的秘密,現在我也就毫無理由再繼續假裝下去了,如果諸位表示相信,那也隻不過是尊敬我而已。既然這樣,先生們,我非常感謝大家的美意,因此我會盡量滿足先生們的要求,隻擔心聽了我的不幸之後,諸位隻會更加煩惱,因為我的災難不是先生們解救和規勸得了的。
“不過,事已至此,先生們已經知道我是女人,又見到我如此年輕、孤身一人、還是這種打扮,別說這些情況都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了,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敗壞我的清譽。為了澄清大家的疑問,還是把本想藏在心裏的事情講出來吧。”
那漂亮姑娘一口氣說出了這麼多話,口齒伶俐、聲音柔美所展現出來的聰慧,令在場的人驚異無比。
仨人再一次表明願意幫助並催促她快講,她也沒再拒絕,首先嬌羞地穿上了鞋子、束起了頭發,然後坐在他們中間的一塊石頭上,盡量控製自己的淚水,語氣平和、有條不紊地講起了自己的經曆:
“一位公權貴安達盧西亞的某個地方變成了自己的領地,這使他成了西班牙眾人皆知的幾大權貴之一。這位公爵有兩個兒子:老大繼承了他的封邑,好像也繼承了他的品德;老二嘛,不知道從父親那裏繼承了什麼,倒是繼承了維利多的薄情寡義和加拉隆的陰險狡詐。
“我的父母是這位公爵的屬民,他們身份地位不高,但是頗為富有。如果他們的地位能夠跟他們的財富不相上下的話,他們本人也就可以無憂無慮了,而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悲慘地步,因為我的不幸也許正是因為他們沒能生而高貴。盡管他們身份並沒有低賤到難於啟齒的地步,但也確實沒有高貴到能讓我消除不怪罪他們的念頭。總之,他們是農民,平常百姓,一輩子都光明磊落,像一般所說的,兩個祖傳的好人;可是,他們很富有,家產富足和性格仁厚使他們漸漸獲得了大戶以及鄉紳的美名,不過,他們最為看重我這個女兒。由於他們隻有我一個孩子而且溺愛我,所以我就成了天下最受父母寵愛的女兒了。我是他們對照的鏡子、他們老來的依靠、他們夢想的寄托。他們為我考慮得非常周到,以至於我自己都再也提不出任何一點兒要求了。
“這樣一來,我不僅掌握了他們的意誌,而且掌經管著家裏的雜事務。仆役的雇請和辭退由我決定,春種和秋收由我管理,榨油、釀酒、養牛、養羊、養蜂等等,我父親所有的事業,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既是管家又是女主人。都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有才、他們又有多麼滿意。”
“白天,打發了工人之後,我就利用業餘的時間做那些女孩子應該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女紅嘍,有時,為了調節一下,也會改為讀讀一本正經的書或者是彈彈琴。我的親身體驗告訴我,音樂能夠撫慰心靈、緩解精神上的疲倦。”
“在家的日子就是這樣的。我講得這麼詳細不是為了炫耀或顯富,隻是想告訴大家,對自己從曾經舒適的日子淪落到今天這種悲慘境況並無過錯。”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一天到晚事情沒完沒了,而且還跟住在修道院裏似的足不出屍,我可以說,除了家裏的仆役,其他人都從沒見過我。當做彌撒的時候,我也總是早早出去,一邊母親和丫鬟緊緊地跟在身邊,另一邊我自己還不得不裹得嚴嚴實實,兩隻眼睛隻能看得見地麵。但是,盡管這樣,色狼的眼睛,確切地說是那比猞猁還要敏銳的浪蕩公子還是盯上了我,使我成了前麵提到過的那位公爵的小兒子堂費爾南多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