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陳文魁撩開遮眼的枝葉,瞧瞧從知青宿舍伸展過來的小路,仍沒有人影,便背靠著一棵白樺樹坐下,深籲了一口氣,這才摘下肩上挎著的小黃書包,從包裏掏出平時用的小刀,轉身在樹幹上劃了一個巴掌大的框框,又沿著框框劃印深深地刻了一圈兒,然後用刀尖在上沿兒輕輕往下一挑,框內的樺樹皮就像紙頁一樣從樹幹上脫落了下來。頓時,光光的表麵就滲出了清亮亮的汁液來,一珠珠穿成串,由緩變急的往下滴。他怕流掉浪費似的,忙探過頭去,伸舌舔吸起來,一小口進嘴,感覺有股淡淡的苦澀味兒。他又猛舔了幾小口,抿了抿嘴唇,那苦澀味兒竟不覺了,反倒甜滋滋兒的,還帶點清涼,身心如同被微風拂過一般,立刻輕鬆了許多,剛剛平靜下來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連忙並攏雙膝,把那張樺樹皮鋪展在雙膝蓋上,從中山裝上衣兜裏掏出鋼筆擰開帽兒往筆尾上一插,拉開筆寫起字來……

初秋的這片白樺林顯得空曠了,金黃色的樹葉兒不時打著旋兒飄落下來。透過稀疏的冠蔭,望得見頭上的蒼穹,幽遠朦朧,嵌著大朵大朵絳紫色的浮雲。一群山雀嘰嘰喳喳地飛進了樹林,驚叫著打了幾個旋兒,又呼啦啦飛走了,林間沉寂下來。這時,黃春雁穿著身褪了色的黃軍裝,雀躍著出現在林子的進口。她一踏進樺樹林,就向那棵熟悉的白樺樹望去。她第一眼沒發現人影兒,一蹺腳才瞧見了陳文魁那油黑般的一頂頭發,又一蹺腳一探頭,看清他坐在樹根下正埋頭寫著什麼。黃春雁吐了一下舌頭,貓低身子,輕抬腿慢落腳地向他身後悄悄繞過去,待隻剩兩步時她冷不丁地一大步跨上去,伸出雙手摟過樺樹緊緊捂住了陳文魁的眼睛。

“雁子,雁子--”陳文魁觸電似的渾身一激靈,一股暖流猛地便打頭頂湧入了心窩,他不覺地放下了筆,用力攥住黃春雁的雙手,似說似喊:“你呀你,就會搞突然襲擊……”

黃春雁鬆開手,從樹後一側臉,把目光投向鋪在陳文魁雙膝上的那張樺樹皮,見上麵寫著兩行字,就一把搶過來,“海枯石爛心不變,永遠愛我小春雁!”她大聲念完,興奮地往陳文魁身邊一坐,抱住他一隻胳膊,歪著頭笑盈盈地問:“文魁,這是發自內心的?”

“當然了!”陳文魁趁機把黃春雁摟進懷裏,也樂嗬嗬地說:“到時候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得了。”“還說呢?”黃春雁輕輕擺脫陳文魁的雙臂,嘴一撅,耍著小性子,訴起苦:“農場革委會杜主任來電話,通知徐指導員說場裏要推薦你上大學,這事都傳開了,整得人心惶惶的,誰也沒心思在這兒幹了,這不,知青排早早就收工了。我們宿舍裏好幾個人還向我打聽呢,‘春雁,這回場裏點名推薦陳文魁上大學,他這一走,還能回咱們小興安農場八隊嗎?'”黃春雁說到這兒,見陳文魁正用灼熱的目光看著自己,心像被灼傷了一樣,頓了頓,淚汪汪地又說:“他們那口氣裏真讓我辨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像是可憐我,又像是……”

“哎呀,這也算個事呀?別聽他們瞎說了。”陳文魁提起的心落了地,又來了情緒,一把摟過黃春雁說:“我是學農的,不回農場回哪呀,還能去城市不成?再說徐指導員也把杜主任的意思向我說明白了,這次是‘哪來哪去’,有你在這兒,我還巴不得呢。”說著,又湊近她耳根,“如果去別的地方,我到哪兒就把你接到哪兒嘛……”說完,他見黃春雁仍板著臉,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使勁搖晃著她的兩肩,“這樣行不?”

“行,行--”黃春雁拉著長聲,流露出內心的無奈,甚至還有點委屈,本能地點了一下頭,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陳文魁上學的事是叢娟娟午飯時透露給她的。她一聽,心就慌亂起來,挨過了一個中午,又熬過了一個下午,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向陳文魁訴說,好不容易才熬到見了麵,又不知該說些啥。陳文魁上學對她來說原本是件好事,但潛在的意識卻使她萌生出了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空虛,讓她六神無主,將要發生的一切她是再清楚不過了,陳文魁上學走了,自己還得在這兒幹下去,一年兩年……她不敢想象以後還會發生什麼。

“你呀--”陳文魁滿以為這麼一說,會贏得黃春雁的信賴和高興,向他說些動情的話,然後親昵地摟緊他的脖子,再好好親吻他一下,可她一句感激的話也沒說。陳文魁不知所措地從地上站起來,把頭貼靠在樺樹幹上,一邊撫摸著樹身上的刀痕,一邊琢磨著應該怎樣才能表達出自己的真心才會讓她相信呢?

陳文魁尋思了好一會兒,也猜不透她的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心情煩躁地用掌心不時拍打著樹幹,發出“嘭!嘭……”的響聲。猛然,他想起剛才剝下放在地上的那張樺樹皮,就伸手拾起來,二話沒說,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裏狠狠咬了一下,霎時間,隨著皮破肉綻,殷紅的鮮血就從指肚裏汩汩流了出來。他迅速在那兩行字下麵寫上--陳文魁。

“文魁,你--你--”黃春雁被陳文魁突如其來的舉動驚愕了,驚愕之中本能地上前去拽陳文魁,雙手使勁捏住他那沁血的手指,淚水直在眼瞼上打轉。

陳文魁見黃春雁真的被感動了,心裏一陣高興,卻不知說些什麼是好。黃春雁咬著嘴唇,強抑著淚水,看著那淤著鮮血的手指頭,手稍稍一鬆勁兒,鮮血就又汩汩地流出來。

“文魁--”黃春雁又使勁摁住了,隨後小鳥依人般地偎在陳文魁的懷裏,責怪說:“你也太狠心了!”“不是狠心是誠心!”陳文魁撲哧一笑:“要不,你不相信我嘛!”

“你壞,你壞!”黃春雁瞪了陳文魁一眼,騰出右手在陳文魁那寬闊而結實的胸脯上捶了兩下,看著血指頭,心疼地說:“快回去吧,到衛生所讓護士給上點消炎藥包包。”“不用,不用。”陳文魁搖搖頭,用左手食指指了指前方一種草,“那是八股牛,把它薅出來!”黃春雁疑惑地問:“什麼八股牛九股牛的,薅它幹什麼呀?”

“讓你薅你就薅唄!快去吧,這八股牛既能止血又能消炎。靈著呢!”陳文魁推開黃春雁,用左手使勁捏著出血的手指頭,催促說:“把它撅開!”黃春雁半信半疑地走過去,使勁薅出了那棵八股牛拿了過來,在陳文魁麵前使勁一撅,白皙細嫩的八股牛杆被折成兩半兒,杆皮還緊緊的連著,一股奶液般白殷殷的汁液從折麵上沁了出來。陳文魁伸過手去讓手指傷口在八股牛折麵上來回蹭著,沒有幾下就不出血了,黃春雁興奮地喊出聲:“呦,這八股牛這麼靈呀,你和誰學的這麼一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