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露出了一道魚肚白,天空浮動的雲團在晨曦中漸漸地消逝了,唯有那顆明亮的啟明星,還高懸天際,獨放光彩,北大荒初春的黎明就這樣來臨了。
陳榮焦瞧了一眼坐在樹下抱著二齒鉤子的陳文魁,又往燃燒著的篝火裏加了點碎樹枝子,陳李氏走過去,拉了拉陳文魁:“文魁,天涼,過去烤烤火。”陳榮焦見了說:“不用管他,可惡的東西。”
“你……你,”陳文魁一揚臉:“說誰可惡?”“說你還沒說完呢!”陳榮焦坐在了火堆邊上烤著火。
“別吵了,”陳李氏急忙去勸陳榮焦:“別吵了,我都要煩死了。”“老陳大叔,”徐亮騎在樹杈上,身子凍得直打冷顫,可憐兮兮地央求:“我求求你倆,快把他弄走,我要下去。我腿麻了,又冷又餓,實在受不了了。”
“哎呀,”陳李氏急得直打轉轉:“他楊大姐、春雁也不回來,怎麼辦呢?”徐亮心裏還抱著希望:“打電話呀,讓他們快回來。”
“打了,打了三次了,找不到呀!”陳榮焦仰臉瞧著樹上的徐亮:“老徐,別著急,這不眼瞧就天大亮了嘛,他們今天肯定能回來。”“嗐!”徐亮嘴凍得不聽使喚地說:“光……光說能……能回來能回來,我……在這上頭太難熬了!”
“他老徐大哥,”陳李氏也幫著勸:“你就再堅持堅持吧,啊,委屈你了!”“我看,”陳榮焦心一橫:“要不你就下來,我諒他也不能打你--”
“不行,”徐亮一聽忙說:“你沒看見,我一下,他就……就舉起二齒鉤子,那哪兒有準呀。”陳李氏走近陳文魁,對徐亮嚷:“他徐大哥,你就下,我擋著他。”
“那……”徐亮還是害怕地說:“那你把二齒鉤子拿走,我下。”陳榮焦上前抓住二齒鉤子,往外拽拽著說:“文魁,把二齒鉤子給我。”
陳文魁呼地站起來,把二齒鉤子藏在身後:“少和我得瑟,躲開。”陳榮焦想逼上前去硬搶,陳文魁忙用二齒鉤子對準他比畫起來。“你這個畜生玩意兒,”陳榮焦被陳文魁用二齒鉤子逼到了一邊,氣得他直罵:“要把人氣死了!”
“行了,行了,”汪青山拎著飯筐走來,老遠就喊:“老陳大哥,你就別理他了,反正楊書記和黃春雁他們也快回來了,就再等吧!”“老汪大哥,”徐亮不樂意地說:“你別在那裏說話不嫌牙疼的,一宿了,你知道是什麼滋味不?!”
汪青山放下飯筐,仰著臉,瞧著徐亮:“哎呀,老徐呀,前幾年,你組織人批判我,戴高帽,蹲牛棚,脖子上掛大錘、遊街,哪一樣都不比這個好受,你將就一會兒吧,啊?”“汪青山,”徐亮這個氣呀,但他還是解釋:“那不是我的事呀,是杜金生布置的。”
“我說,”汪青山伸著脖子:“杜金生讓你幹你就幹呀,不是你的事兒是誰的事兒,別說這個了,看在楊書記的麵子上,我不和你一樣!”他說著來到火堆旁,烤了烤手,又對徐亮說:“喂,老徐呀!你還說恨人家陳文魁,叫我說,陳文魁要是頭腦清醒,說不定怎麼恨你呢!”“為什麼?”徐亮有些消了火。
“你說--”汪青山瞧了一眼樹下的陳文魁,又仰臉對徐亮說:“要不是你瞎胡整,給黃春雁和陳文魁頂替上大學指標,能有今天這事兒嗎?”徐亮不服地說:“你們怎麼都這麼說呢,他們願意呀!”
汪青山的火上來了,他大聲說:“他們願意是他們願意的事兒,你不能瞎胡整,這大學,群眾推薦誰就是誰,那是有文件的,這麼說,反正也就是那個年頭吧,就那麼瞎雞巴整就整了,要是現在,能行嗎?”“哎,”徐亮歎口氣:“我不是想留下陳文魁研究水稻給連隊打點兒糧嘛,誰知道,陳文魁和你又搭扯上,讓杜金生和階級鬥爭掛上鉤了,你是不知道,那時候我腦袋都混漿漿成一鍋粥了,亂得不得了。”
“叫我看,”汪青山又嚷:“你現在也不怎麼清醒。”“你說,”徐亮挪動了一下麻木的屁股,問:“我怎麼個不清醒法?”
“老汪,行了,”陳榮焦拉了拉汪青山:“陳芝麻爛西瓜的事情就別提了。”汪青山蹲下從飯筐裏取出菜和饅頭:“來,你倆年紀大,不扛折騰,快吃點暖和暖和。”
陳文魁拎著二齒鉤子,走上去,也沒打招呼,伸手搶走了兩個饅頭,又瞧瞧樹上的徐亮,哼了一聲就坐在樹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汪青山遞給陳李氏、陳榮焦一人一個饅頭,又給了一人一雙筷子:“快吃吧。”
“嗐,”陳李氏接過來饅頭和筷子,瞧瞧樹上徐亮的狼狽樣,又放下:“大兄弟,我倆能吃下去嘛!”陳榮焦掰開饅頭夾上點菜,走到樹下,然後抬起頭喊:“老徐,來,接住!”
徐亮雙腿盤住樹幹,伸開手:“來吧。”“接住。”陳榮焦朝樹上使勁一扔。徐亮伸手去接,陳榮焦扔出的饅頭隻扔到了他的腳底下,伸出的手沒有抓住,饅頭回落到了地上,陳文魁順手撿了起來,攥在手裏繼續吃剛才拿的饅頭。
汪青山從筐裏又拿出一個饅頭,走近樹兩步,仰臉朝徐亮喊:“老徐,剛才我說的話你別生氣呀,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來--接住--”他使勁兒一扔,飛去的饅頭越過了徐亮的頭頂,徐亮舉手去抓,身子偏……,陳李氏、陳榮焦驚慌地同時發出了尖叫;“不--好--”
汪青山毛了,盲目地展開雙臂去抱接,沒等看清,徐亮倏地跌落在他的側肩上,就聽“撲噔”一聲,汪青山被砸得“哎喲”一聲趴倒在了地上。汪青山疼得直咧嘴,眼淚也下來了,他忙爬起來,看徐亮,就見他躺在地上直“哎喲!”汪青山和陳榮焦急忙上前要把徐亮扶起來,剛一用勁兒,徐亮就痛得齜牙咧嘴的,汪青山知道徐亮摔得不輕,忙讓陳榮焦照顧點,他自己跑去找車去了。
“哎呀呀,”陳李氏急嚇得直哭,衝著陳文魁嚷:“文魁,你瞧瞧,這可都是你惹的禍呀。”“禍?”陳文魁呆呆地瞧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什麼禍,媽的。”
“老天爺呀!”陳李氏大哭起來:“這可怎麼對得起你楊書記啊--”陳文魁見罷,像沒事兒似的,拎著二齒鉤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