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問題了,可是我卻不知道要怎麼改,或者應該說,我也許知道要怎麼改,卻並沒有勇氣。
那一夜我哭得天昏地暗,甚至比父親病危那晚更不能控製,醫院裏的那晚還有高昂陪著,而這次他留我一個人對自己自厭自棄。我不知道他最後說的那些話是怎樣的含義,他等的那十多分鍾,他最後的那個擁抱,他離去時候的背影,我猜測著,這次他是不是當真不再容忍我了。
天亮的時候,我從沙發裏昏昏沉沉地醒過來,走到衛生間,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麵色灰敗,雙眼紅腫,我衝自己努力地扯開一個笑容,卻覺得自己都不忍再看一眼。於是,等到上班的時間,撥了電話給蘇塵告了病假,她在電話裏頓了一頓,說了一聲“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裏的忙音,我有點愣,我真想恨她,恨她的理直氣壯,恨她一定要我麵對可能被高昂放棄的恐懼,可是,當聽到電話裏她的聲音的時候,我又覺得一點也恨不起來。她又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是推了我一把,讓我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自私怯懦隻懂逃避的人而已。
再之後的日子,依舊是公司和醫院兩邊跑。除了工作的事情以外,我並不主動跟蘇塵說話,我想,她也不願意同我再有什麼其他的接觸。
上班的時候,隔著玻璃看到她在對麵認真地伏案工作,偶爾會接到一個電話,捏著電話笑得無比甜蜜,那神情讓我忍不住猜測電話那頭的人會不會是高昂。然後,我就覺得自己真想撥個電話給高昂,卻總是在撥完那個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摁完的號碼之後,又覺得怎樣也狠不下心把電話接通。
我該跟他說些什麼,是說請你原諒,還是請你不要離開,我想我明白高昂痛恨的是什麼,如果我當真不在乎他,他也一定比現在更痛快些,可是,我卻一點也沒有把握,這樣一個我,這樣一個自卑的自以為是的總是用理智來掩飾虛弱的我,又是否值得高昂原諒,值得讓他守著就不再離開。
十一月初,父親動手術。做手術的那天,父親一直很沉默,直到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仍是一言不發。我就一直跟在邊上,看著他,最後,一直跟到了手術室門口,看著門被慢慢掩上,我輕輕地說了一句,爸爸,我在這裏等著,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聽清了,卻似乎覺得看到他的眼睛濕潤了。
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感覺比起父親病危的那個晚上坐在病房外麵的感覺好不了多少,我不懂醫,在心髒上動手術實在不是讓人能夠鎮定自若的事情。手術室前經過的人很少,那些經過的醫生護士也多是神情嚴肅,腳步匆匆,我捏著拳頭坐在那裏,坐著坐著便開始覺得冷。
“甄沁,有些話,我想跟你說。”繼母突然開口。
“什麼?”我轉頭看著繼母,她看起來像是下了什麼很大的決心一樣。
“你別再怪你爸爸了,他這些年其實很想你,總是說起你,過年過節的時候,他都會一個人坐著發好一會兒的呆,他真的覺得對不起你,讓你從小到大吃了那麼多苦。”
我沉默著,不知道要說什麼,心裏微微地顫著,僵著表情聽繼母慢慢地說。
“甄沁,你爸爸老了,要是他這次能出了手術室,你就原諒他吧,他其實很疼你,十八歲以後你再也不來我們家,他就每年給你買個生日禮物,他指望著哪天你不恨他了,能回來看看他,好讓你把那些禮物都拿回去,”繼母停了停,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大概,我說這些話也不是太合適,可是,我到底跟你爸爸過了十多年日子了,我知道,你是他的一塊心病。前兩天,他還跟我說,這次發病總算有點值得了,至少,甄甄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