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最差勁的樂器應算吉他,它的音量既沒有鋼琴的雄渾清亮,也不具小提琴的柔和輕盈,彈起來隻是叮叮當當,不見得有何特別處。然而現代青少年,卻很少有不喜歡吉他的,說起來可算是吉他的行運。雖然我不喜歡吉他,但家裏卻有四把這樣的樂器,它們全都是我那個小兒子的心肝寶貝。
遠在他讀中學時,就要求我給他買一把,花去一千四百多銖,大概是一件普通貨色,他就從這把東西叮叮當當地學起來。以後他進入朱拉大學,自己省吃儉用又買了一把較好的,接下去在一次演奏會中被獎了一把可以通電的,繼續下去又在一次演奏會中,由某樂器公司獎贈整套連擴音器的電動吉他。自從這套家夥進門之後,發出的聲音已經不是叮叮當當小兒科,而變成震耳欲聾的音波。大家每晚回家都被吵得暈頭轉向。於是我建議把這些家夥搬到三樓,而且還加造了一扇玻璃門。這樣讓他在上麵戰鼓三通,衝鋒陷陣,在二樓或樓下還覺得身根清靜一點。因此,吉他給我的印象是很壞的。
有一次到老友蕭先生店裏閑談,他忽然對我說:“喂,你覺得青年人喜歡玩的吉他音樂怎麼樣?是不是奏出的音韻很好?”這真是搔著癢處,我向來對這件低調樂器是深惡痛絕,可惜無處可發泄這積壓很久的悶氣,現在居然有人問起來,如不趁機大批一番,那才怪哩!於是我說:“哎呀!老蕭,你為何要提起這低調下三流樂器!這些叮叮當當的東西,本來是吉卜賽人賣唱、求乞的家夥,就像潮州人那些窮漢正月頭提一柄冇弦沿門討利是一樣,這樣的樂器是簡直不可登大雅之堂的。現代年輕人喜歡搞這一套是因為容易學,隻要撥得叮當有聲就算了,哪裏有什麼音樂藝術?如要和鋼琴小提琴相比,簡直就是英雄美人和小醜了,所以電視機如果映出那些背著吉他蹦蹦跳跳的家夥,我一定要把它關掉……”我還要滔滔說下去,可是轉頭見到老蕭一臉不滿之色,不由把嘴巴停下來。
老蕭慢條斯理地從抽屜裏取出兩頁精美入場券對我說:“我的兒子組成一個五人樂隊今晚在洲際大酒店演奏。他是領隊,也是得到英國皇家頒贈樂隊指揮榮譽獎章的人。可惜你沒有興趣一同去欣賞,那就罷了。”他把入場券放回抽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