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一旁的我,看得目瞪口呆。再向他留下的飯碗看了看,碗沿兒黃橙橙的,糊滿了黃膿鼻涕。本來醬黑色的粗瓷飯碗,裏邊盛著飯,看不出顏色,可是外麵已經被黃色、白色的東西糊滿了。看到這裏,我的肚子早已飽了,哪裏還有心思吃飯?如是的情形,每天重演,師弟天天都搶我的飯碗,弄得我白白地挨了兩天餓。
這些情形都被師父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師父卻裝作看不見。
第二天晚上,我餓得實在撐不住了,猶豫不決地看著師弟吃完飯以後,狠著心、閉著眼,端起師弟扔下的飯碗,“咕嚕咕嚕”將一碗飯灌進肚子。可惜當我拿著那隻空碗,眼瞅著碗上那花花拉拉的東西,不由得一陣惡心,肚子裏不停地翻江倒海,“撲哧、嘩啦!”一聲,剛剛灌進肚裏的稀飯,摻合著我的胃液,一下子又全部倒噴出來。
這天夜裏,我本來就已經空癟的肚子,更加“咕咕咕咕”地亂叫起來。鑽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閉上眼就做噩夢,恍恍惚惚的不是滋味。我怎麼能這樣耗下去,得想辦法!無奈想來想去,仿佛心竅被堵塞得不透一點兒縫兒,想不出一個好主意來。這時,外麵傳來一聲雄雞的啼鳴聲,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心頭閃現。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天,我正在聚精會神地吃飯,師兄們和我開玩笑,往我的飯碗裏放辣椒,我看到紅紅的辣椒麵,急得亂叫。
我高興地想,師弟不是也不敢吃辣椒嗎?對,盛飯之前,先往碗邊上抹辣椒,師弟就再也不敢搶我的飯碗了。可是我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主意——我也不能吃辣椒呀!這時,我的心裏好像有兩個小人精在打架,一個說,不能抹辣椒,一個說,就得抹,不抹,餓死你;一個說,抹了,連你也辣死!……
吃早飯的時候,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我端起黑瓷碗,“呼哧、呼哧”十分做作地往碗沿兒上抹辣椒,抹了一遍又抹一遍,好像跟誰賭氣似的。師弟呆呆的看著我過分的做作,一聲不吭,看著,想著,師弟真傻了眼。我用抹了辣椒的粗瓷碗盛飯,端起來就吃,師弟再也沒有膽量來搶我的飯碗了。當我麵對著飯碗的時候,卻愣住了,猶豫了好久,就是沒有勇氣下筷子。這時,肚子又骨碌、骨碌地叫了起來,饑餓不容我再猶豫,驅使著我孤注一擲。於是,我閉上眼睛,嘴唇輕輕地朝碗沿兒上一靠,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喝一口。一口飯下肚,這可不得了嘍,滿嘴火辣辣地疼,不停地用手背揉著嘴,辣得我在地上亂跳,再也沒有勇氣喝第二口。師兄們看到我滑稽的樣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師弟好樣的,有種!再來一口,來呀,來!試試,膽子大一點,沒事!第二口就不辣了。”我聽信了師兄們的話,真的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口,好像真的比剛才辣得輕多了,於是又連續喝了幾口,漸漸地反而覺得不辣了。倒把一個師弟看得沒了頭緒。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連續在碗沿兒上抹了二天辣椒,師弟一直沒有膽量再搶我的飯碗。每當我往碗沿上抹辣椒、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喝著稀飯的時候,師弟都站在我的旁邊呆呆地看著。我看著他的臉上在不停地變化著,那痛苦、滑稽的樣子,真是好笑,心裏不由得暗暗得意。哼,我贏了,餓死你!
師弟餓了二天。
第二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突然看到,師弟靜靜地看著我和師兄們吃飯,那種可憐像,我的心裏突然難受極了。師傅瞅了我一眼,沒有吭聲。師弟的眼睛裏儲滿了淚水,卻沒有流下來;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雙手緊緊的抱著肚子,他忍受著多大的痛苦啊!我突然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出家人慈悲為懷,師傅讓我們互相照應,我卻這樣自私,讓師弟承受這麼大的痛苦,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想,師弟其實也是一個苦人兒,他放棄諾大的家產不要,來當和尚,想必,想必,他也有他的苦衷,他在家裏的日子要是好過,何至於此?
我放下自己的碗筷,搶過師弟的飯碗,跑到水池邊上,用力地擦、刮、刷著,把師弟的飯碗,刷得幹幹淨淨,然後又盛了滿滿一碗飯,跑到師弟跟前:“師弟,這碗飯,和我碗裏的飯一模一樣,聽話,你吃試試,如果不對,你打我、點我小雞雞也行!”師弟接過飯碗,感激地看看我,又看看眾師兄,然後埋下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饑腸轆轆的師弟,再也不挑剔了,吃得那樣香甜。
師父默默地看著我做的一切,終於平靜地點了點頭。他雖然沒有教我該怎樣做,可是,他卻清楚我會怎樣做。
從此以後,師弟像變了一個人,黃膿鼻涕漸漸地少了,雖然偶爾還有少爺派頭,敝人老朽地讓我大吃苦頭。不過師弟也是一個苦人兒,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尤其他的書畫很有天分,進步很快。我終於明白,我和師弟原來是同一棵藤上的苦瓜,我再也不鄙視他,反而十分心疼他了。我們成了青燈下麵的一對好兄弟。自然,在他的眼裏,我終於成了他真正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