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隱匿者遁逃(2 / 3)

他媽的,我顧不得這些了,我迅速召集起我的所有的弟兄們,到附近的一個山村裏去。我們殺了一頭牛,十八隻兔子,六隻羊,大快朵頤了三天。我的弟兄們呢,都是二十郎當歲,一個個麵色如霜雪,朝氣如雲,心狠如鐵。我呢,那時卻已經四十多歲了。和他們比起來,我所能擁有的東西其實也沒有多到哪裏去,我勝於他們的地方,就是一大把年齡。這年齡讓我糟心,但也使我豪氣幹雲。說起來,比起我的弟兄們,我已經多賺了那麼多年。他們後來都離開我了。關於這件事情,我一直拒絕記憶。因為在我苟且於世的時候,他們早已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他們死在一次幫派仇殺中。我當時耍了一個聰明,再度易容騙過了所有的人。在此之後,我就離開了。再過了幾年,我就老了。我現在五十七歲了,以前我不知道我還能夠活多久?現在好象知道了。照理說,按照我所造的冤孽,我早應該去見閻王了。去年的夏季裏,我大病了一場,差點就死在草頭山上。當時呢,我守著親人和弟兄們的墓大睡了一周,沒想到的是,一周之後,我沒有死,又活過來了。活過來之後,我就是現在這個模樣了。你們剛才看到的在路邊行走的老人,步履蹣跚,彎腰駝背,他就是我啊。我自己沒有替身,隻是一直在易容。這種偉大的易容術拯救了我,但也害苦了我。後來呢,我一直在逃避警方的追蹤。我逃避了這些年,再也沒有懷著僥幸之心,我差不多每天都在想著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所以,這許多年來,我活著和死了一樣,我死了和活著一樣。惟一不同的是,當我有朝一日真的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或許我就不能以這種語氣與你們說話了,所以現在我還可以這樣羅裏羅嗦,也算是上蒼的恩賜吧。我一口氣扯了這麼遠,正經事卻沒有沾上半點,你或許已經聽累了吧?我以前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這些事。道理明擺著,如果我的嘴巴不穩,有十個我,一百個我,也早都不在了。現在我之所以膽大妄為地冒一次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一日不如不日,好象離大去之日不遠了。將死之人,其言也善,你們就把我的訴說,看成是一個被死亡注冊的老人的臨終遺言吧。至於你固執己見,堅定不疑地反對我的說法,那也隻好由你。我要說的事情呢,與你與我與他都有關,但也可以因此說,這件事情並不具體。它並不是生根在這裏,也沒有生根在別處,它隻是任由我的嘴巴信口開河,我說到哪裏,它就長在哪裏。如果我的嘴巴累了,眼睛困了,身體疲倦了,思維停頓了,這件事或許就徹底消失了。它在你心裏所留存的記憶肯定不會超過一天,因此當你回憶的時候,你會發現,我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你可以這樣理解:我是辣手軟心腸,是一隻轉世為人的老狐狸。你怎麼想我都不怪你,因為在你這樣罵我的時候,也相當於罵了你自己。

你秉承我的意誌,你一定不要否定這個啊——我從你的臉色中已經看出來,從你腸子的蠕動已經看出來,從你鼻孔中呼出的粗氣已經看出來,你的思想開始瓦解,你的意願很快就將分崩離析,你的性欲正在高漲,你正在控製不了你自己。我在這裏說,或者把你放到這裏說,都是一樣的。之所以你是聽眾而我成了講述者,是因為我在老了之後,養成了那種絮絮叨叨和自以為是的毛病,現在呢,還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說與你聽。那就是我在老了之後,經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為了把這些夢境發揚光大,我就力爭多一些聽眾。他們會帶著傳播者的厚道之心,將我雲裏霧中的思想都擴散出去。至於這思想的意義是什麼,它有無在人群中存在的價值,這我自己就不好判斷了。我所能判斷的隻是,我昨夜的夢境是一場大水。它發生在二十九層樓的高處。當時屋子的四壁都被透明玻璃封鎖得嚴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了這一點。但在我看到屋子裏的大水之時,我的怨氣如同春季的沙塵一樣肆虐。我後來無論怎麼使勁都進不去了,那時我還沒有想明白,如果我破門而入會產生什麼效果,那屋子裏的水是不是會飛流之下,直泄樓底?夢醒的時分我還是沒有想清楚,我當時最在意的是什麼?那場水在一間屋子裏流動,它衝撞四圍的牆壁,把白色的牆上弄出了一道道被衝刷的斑痕。我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當時站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這夢境是怎麼結束的,它那些水流都到了哪裏?後來是一聲巨大的嘶鳴,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當時我正睡在賓館的席夢思床上。這是我在高檔酒店裏住宿的最後一晚。在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能力住進哪怕是五十元一晚的小房間了。我露宿街頭的生涯將從這一天開始,我告訴你吧,奮鬥了這麼多年,我才終於從一場如煙夢境中解脫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以前我一直在這樣教訓別人。以前我每做一件事,總是這樣教訓別人。他們都說一場繁華一場夢啊,現在,我算是明白了。所以老遠遠的,看到那間敞開了口的房子時,我的心就劇烈地跳蕩起來了。那房子不隻是空,而且已經老了。如果我猜得不錯,它應該跟我的年齡差不多,或者,它比我還老。關於這些,從它的外牆壁上被風雨吹皺的裂紋中可以看出來,從它破落的磚牆也可以看出來,我年輕的時候往這裏吹一口氣興許它就倒了。好在我沒有這樣做,現在我就是想這樣做,也早已力不從心了。其實我也已經不會這樣做了。因為在這一天裏,在我的身上,接連發生了兩件事。上午的時候我經曆了一次搶劫,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勒索走了,我的衣服也被拿走了。他們剝下我褲子的時候,輕蔑地看著我老態龍鍾的下體。好在他們沒有認出我是誰!鬼張七,一個過氣的流氓大亨的名字啊。我很慶幸沒有被他們認出來。下午的時候,我經曆了一次暴打。他們打壞了我的一根肋骨,還準備挑斷我的腳筋的時候卻忽然停了下來,這夥子聰明人,差點就喊出我的名字來了。鬼?我看見他們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然後就如流煙般散開了。在此之後,我握了一個木棍,一直等待著他們返回來。但如你所見,我的期待落空了。